“如今父亲的事才过,哥哥却又落入西戎手里成了俘虏,再度使我们家成了笑话。”庄婉清庄婉清这回是真的红了眼,“雍州守城士兵上万,除了哥哥外,再无一人落入西戎军手里。这其中一定是席香从中作梗,是她在报复,报复父亲没有将她母亲接回大梁,所以故意引西戎进城,活捉了哥哥。” 庄婉清咬牙切齿道:“如果不是她,父亲不会被西戎剃发,哥哥不可能落入西戎军手里,我们家也不会落得遭人嘲笑不。” 想起如今一出门就被人嘲笑的处境,庄婉清眼中浮起一股恨意,她原本在太后跟前极有体面,是皇后的不二人选,可经此一事,她不仅失了太后的喜,更失了当皇后的资格。 朝文武,不会允许一个让大梁颜面尽失之人的女儿当皇后。 她自六岁开始,便在太后膝下承,为的就是有朝一入主后,成为大梁的皇后母仪天下。她苦心经营了十年,眼看就要成功了,却被席香毁了,她怎么能不恨? 她这一生都被毁了,她怎么能不恨! 庄婉清仰起头,朝庄鸿曦痛声道:“如此这般,您怎么能说无冤无仇?” 庄鸿曦不知她心中竟藏了这样深的怨恨,顿时一噎,好半晌才哑声道:“这和席香有什么关系?是你父亲与兄长无能,你若要怨,也该怨你父亲与兄长,而不是她。” “若不是因为她,父亲怎么会被剃发?哥哥怎么会成为俘虏?我又怎么会在太后跟前失了体面?”庄婉清声音尖锐,“如果不是她这个人,我们家现在岂会是现在这样的光景?” “简直是胡搅蛮不知所谓!席香是国家功臣良将,岂容你辱骂污蔑?”庄鸿曦面怒容,猛地一拍供台,供台上的灵牌顿时被震倒了几个,他却不顾,只朝庄婉清喝道:“跪下!” “我没错,为何要跪?”庄婉清梗着脖子不动,“她毁了我一生,害了我一家,我不过是也叫她尝一尝被人嘲笑讥讽的滋味罢了。” “你!”庄鸿曦脸一沉,“好好好,你既不知自省,那便让人来教你!” 他说着,朝门外扬声一喊:“阿福,备马,将姑娘送到静心庵,什么时候庵里的师父说她已悔改了,再把她接回来!” 哪知应声的却是庄青柏,“父亲!”声落,人已进来,一脸不敢置信地道:“为了一个外人,您何至于此?” 静心庵名义上是一座尼姑庵,实际上是一处专门惩戒犯事妇女的教养所。被送进去的妇人姑娘,出来后,无一例外都会被磋磨得不成人样,变成毫无灵魂的木偶,家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,再不会有一点反抗。 可见这静心庵的残酷。 庄青柏真心疼惜女儿,自然不会将女儿送进去受苦。他进来替女儿说情,庄鸿曦却淡淡道:“你站门外这么久,直到现在才进来,说明你心中对席香也有怨怼。” 庄青柏被说中了心思,顿时低下头,呐呐无言。 庄鸿曦面容已恢复平静,对庄婉清道:“席香今年十八,只比你大一岁,便已怀天下能为国家镇守边城,而你,目光却只停在后宅这一方小天地里。你想受人尊崇,想要脸面荣光,却不知尊崇与脸面不是被人捧出来的,而是要靠自己挣出来的。” 他摇了摇头,转而对庄青柏道:“她养在深闺中,见识短格局小也就罢了,你堂堂七尺男儿,年轻时游走四方,世面见得不比别人少,可眼界却还不如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。养女如此,不想着去纠正她,反而要护着她纵容她,甚至自己心中也有怨怼,自己无能却迁怒他人,如此狭隘的心,怎配为我庄家儿郎。” 庄鸿曦看着这父女俩,又想起被西戎俘虏的孙子庄词,失望之情溢于表,“我自诩一生磊落光明,亲自教养出来的儿孙,竟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。” 庄青柏被他说得面羞红,“噗通”一声跪下,垂首愧道:“是儿子错了。” 庄鸿曦只去将供台上倒下的祖宗牌位一一扶起来,随后方道:“我百年之后,庄氏一族荣耀便到尽头了,你们且好自为之吧。” 说罢,便再也不看这父女二人,转身离去。 第050章 纵使谣言已查清源头,但言蜚语已传于人口,又如何能止得住。 庄鸿曦心下有愧,一宿没睡,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,面容是沧桑。次一早他就去驿站,朝席香赔不是。 在驿站深居简出的席香等人,这才知道外面都传了什么言语,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无语。 “上梁不正下梁歪,是我这当人长辈的没教好。”庄鸿曦赔罪道歉,十足的诚意,拱手弯,朝席香行了个大礼。 被迫受了一个老人家大礼的席香吓了一跳,忙将他扶起,道:“您言重了。不过是些凭空捏造的言,不碍事的,我对这些,并不在意。” 庄鸿曦看她面上坦然,眼神清透,确实如她所言那般,对此没有丝毫介意。 她不介意,那是她的风度,有容人之量。庄鸿曦却不能就此心安,他掷地有声道:“席丫头你放心,这事,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代。” 席香不想再生事,再三劝说庄鸿曦,仍无效果,只得无奈把人送走了。 庄鸿曦走后,穆瑛铁青一张脸,气得差点冲出去打那些嚼舌的人,亏得穆康拦住她,提醒她道:“你若是出去一闹,到时候老大又多了一桩欺凌弱小的丑事,如此岂不是坐实了谣言?” 穆瑛只得作罢,憋着气和席香一起练功,结果两人生生将院里练功用的木人桩劈断了。 穆康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,既怕她俩伤到了手,又怕她俩迁怒自己,一个手刀把自己也劈成两半。他思索半晌,最后叫瘦子出去搬救兵了。 哪知被他们视为救兵的陈令此时也正在搬救兵。他在时府时惊秋的酒阁中,正和时惊秋举杯对饮。 “你不知当时多凶险,城破了,四千老弱残兵对西戎四万锐,大家都做好了以身殉城的准备。幸亏席姑娘生擒了哈德王子,给了大家一线希望,硬是等到了我大哥带兵来支援,不仅命保住了,城也守住了。只可惜方大人……” 陈令一口饮尽杯中酒,又续了一杯,朝时惊秋道:“你这酒,方大人至死不忘,如今我替他喝个够。” 说话间,一杯酒又空了。时惊秋想拦都拦不住,只好劈手将酒坛子霸在怀里,不肯再给陈令沾一点。 “你少打着方知同的名义来占我这酒的便宜。”酒是陈年老酒,喝了几杯,就上了头。时惊秋甩了甩脑袋,试图将醉意甩掉,“你每回上门找我都没什么好事,趁着我妹妹还未过来前,你说罢,你这一回找我又是为了什么?” “我这一回找你,还真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事。”陈令呵笑一声,“我只是听说如今朝堂上因席香封将一事百官们闹得不休不止,连她祖宗十八代做什么都翻了出来,心中有句话想讲。” 时惊秋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:“您有什么高见?” 还用了尊称,明显是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了。 陈令嗤笑,“你们这哪像封赏啊,分明是在问罪,恨不能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钉死在辱柱上。” 他指着挂在墙上的“厚德载物”四个字,面嘲讽:“君子以厚德载物,你自诩君子,如今却连个女人都容不下。” 时惊秋张嘴想辩解,又听陈令道:“我知道,你没反对,可你也没有赞同,你只是沉默没发声。这个时候,你的沉默,就像一把无声的刀子,寒的是成千上万镇守边疆的将士们的心。” “就像年前对张南一样,你们正是用沉默死了张南,他身为边将却失察丢了桂南,是罪该万死,可他守住雍州何尝不是功劳呢,我那心善的表弟,提出功过相抵留他一命,你们却都沉默了。” “千军易得,一将难求,张南没了,庄老爷子也年迈了,你们这般寒人心,倘若西戎再来犯,谁来守大梁的山河?” 陈令絮絮叨叨,脸红了,眼也红了,不知是酒气上涌所致,还是被戳到了伤心处,脸红了,眼也红了。 他一字一句地道:“你们都怕席香封了将,以后便会有更多个席香被封官封侯乃至封相,与你们争权夺利,怕自己地位被人撼动。你们真有此担心,那便去努力提高自身能力,让自己变得无可取代才是君子之道,靠打别人来稳固自己的地位,那是小人行径。” 时惊秋终于被他说得神情有些松动。 陈令觉得差不多可以了,再多说只怕会过犹不及,便站起身,走前留下一句:“当年宁姐姐,凭她那一身本领与抱负,她本该是我大梁的第一位女将军,她眼中本该有山河壮阔,而不是只有后院这一方寸天地。” 陈令走后没多久,宁氏便打起帘子进来了,见丈夫抱着酒坛子怔怔不语。她只当时惊秋是因方知同故去而伤怀,温声劝了几句。 时惊秋看着她,忽然开口问道:“我记得当年你原本可以离开汴梁去圆你的梦想,却因我上门求亲,迫于父母力不得不放弃,嫁给了我。这些年来,你被桎梏在后院这方寸之地,整持家中琐事,可曾有过一丝后悔?” 宁氏在闺阁时,心存远志,想当将军,练了一身骑的本事,十年前西戎侵占桂州时,她原本有机会随庄鸿曦一起出征抗敌的,却因时惊秋上门求娶,而被父母着匆匆嫁了。 嫁了人,又很快怀了孩子,她的生活便只有丈夫孩子与家里长短了。昔年的抱负远志,早已被她尘封于心底。 眼下时惊秋骤然问起,宁氏有刹那的怔忡,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缅怀,“我呀,做梦都想回到少女时代,策马扬鞭快意潇洒。” “不过,嫁给你,也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宁氏忽而笑起来,“我喜你,愿意嫁给你为,虽然这代价是舍去梦想,但我不后悔。” 时惊秋沉默了,耳边环绕着陈令那一句:“她本该是我大梁的第一位将军。” 却说陈令离开时府,面上红便退了下来。他拍了拍自己的脸,又让招财驾车驶向林御史家,打算故技重施,去一御史台的林一刀。 林御史不喝酒,只与子苏氏高谈阔论诗作对,自然不像时惊秋那样好糊。陈令话才开了头,便被林御史面无表情地打断:“三公子,你说我沉默,确实没错,可最开始对此事闷声不吭的,不是你家里的那两位吗?来劝我发声之前,你是不是该请太医替侯爷与世子诊一诊脉,看看两位何时病好?” 陈令“呃”了半晌,他当然是说不过这御史台一把刀的,无奈之下只得败北而归。 他走后,林御史将此事同苏氏说了两句,话里话外,颇有轻视的意思, 苏氏便不了,抿着嘴道:“照您的意思,仅仅因为席香是一个姑娘,才不配当将军?” 她与林御史十分恩,两人习惯也很多相似。例如,两人一旦用上“您”的尊称,那便是心中不高兴了。 林御史惧内,当即摇头道:“自然不是!只是那位席姑娘年纪轻轻就封将,只怕让人难以信服不能驭下。” 苏氏“哼”一声,“她是年轻,却能领着四千老弱残兵守住了雍州,你倒是年老,怎么不见你有这等能耐去领兵上阵杀敌守城?” 林御史年长苏氏十岁,如今已是不惑之年。他往常一旦惹了苏氏不高兴,苏氏便会拿他年纪发作,时不时语出惊人,要学她好姐妹那样找个年纪小的小郎君。 林御史对此毫无办法,只能认错:“是是是,那位席姑娘确实年轻有为,我空为男儿,却比不过她,惭愧惭愧。” 哪知苏氏心中不更甚,冷下脸道:“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在,我们女人才会沦为你们的附属品。若是像庄老爷子那样的人多一些,我即便不能封相,也能官居尚书,出门在外,人人敬重,何至于像现在这样,整围着老人丈夫小孩打转,却还不落一声好,得不到一丝尊重。” 林御史一听她提起庄鸿曦,面皮顿时一紧。庄鸿曦在宁氏心中是神般的存在,若非庄鸿曦年纪大,只怕当年就没自己什么事了。 果然,他又听苏氏不知是第几次遗憾道:“可惜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,我真羡慕已故的庄老夫人,能嫁给庄老爷子这样的丈夫。” 她夸完庄鸿曦,细眉一拧,还不忘又踩林御史一句:“再看看你这德行,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。” 说着,她便一脸气地甩帕子要走,林御史哪敢让她带着气离开,忙拉住她好声好语地哄了许久,方哄她转怒为笑。 “我不是指谪你,只是不愿意峦峦以后也变成我这样。”苏氏口中的峦峦是她与林御史的女儿林峦。 林峦不过七岁,已通四书五经,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,如此聪明伶俐,可惜却是个小姑娘,若无意外,她这一生都将注定了,在家从夫,出嫁从夫,老来从子。 苏氏不愿女儿成为别人的附属品,她希望女儿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,不必步自己的后尘。 她无时不刻地盼着有朝一会出现意外,能令这世道对女子公平一些。 而席香,就是这意外。 若席香真的封将了,那么她的峦峦,以后也会变成第二个席香,不必靠男人,也能自己闯出一番天地。 席香必须封将。 苏氏心中坚定这个想法,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御史,轻声道:“你是峦峦的父亲,她的未来,现在掌握在你手中,她以后是金丝雀还是海东青,就看你如何选择了。” 林御史不由一怔,沉默了。 第051章 在席香封将一事终于到了必须有个结果的时候,皇帝正想用赵歆给他支的招,却发现抱病告假的镇远侯与世子忽然病愈,上朝了。 这父子两人,不声不响的抱病远离争端,病愈回朝,却扔了惊天大雷,上书请封席香为正三品游击将军,率两万锐镇守雍州,炸得朝臣连带皇帝都懵了。 “您二位,真的病好了?”有官员小心翼翼地问。 皇帝也想叫内侍去请太医来看看,这两人是不是病坏了脑子。 唯有庄鸿曦吹鼻子瞪眼,横看竖看这父子二人都不顺眼。尤其是陈瑜,看起来光正伟岸,他还曾以收了这么弟子而引以为豪,哪知事到临头却成了个孙子,呸! 即便这两人如今与他同一战线,也没能让他心头火消减半分。 不过有镇远侯父子联名上书请封,又有时惊秋、林御史等几人附和赞同,加上皇帝一句“你们要反对也行那就自己去镇守边疆吧”的威胁,朝中反对的人顿时歇了声。 没人出声反对,皇帝道:“那朕就当你们都同意了。”当场便拟好旨,乐安封地照给,县主照封,将军照封,然后着侍卫送去了内侍。 这旨意一下,朝堂上最反对最为烈的几个老臣气得当场昏过去两个。 急得皇帝忙不迭地叫内侍请太医,深怕这两个老臣被气出个好歹来,他会成史上第一个把臣子气死的皇帝,名声可不好听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