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庄将军式的话,语气和神态,卫兵学了十成十像,引得席香不抿嘴一笑。 这等时候,也只有他老人家会这么风趣的来提醒她。 卫兵见她笑了,也跟着笑起来:“嘿,您笑了就好,大将军说了,要是能把您哄笑了,下回我再去他那儿,就留我吃口茶再轰我走。” 卫兵也只是嘴上调侃,并不是大将军真抠到连口茶都不给他喝。 席香听了笑意转深,摸出一小锭碎银递给卫兵,“大将军不留你喝茶,是提醒我掏钱请呢,劳您辛苦走一趟,这茶确实该我请。” 那卫兵并不推辞,受下她的钱。回头到了吃饭时间,卫兵端到她屋里的饭菜,就远超了驿站规定的一荤一素一汤份例。也借着送饭的机会,卫兵告诉她从她进驿站开始,已经好几拨人前来打探她的情况了。 席香心中有数,轻声道了谢。卫兵笑回一句:“总不能白喝了您的茶。” 到了次,席香被召上朝会,刚走进太清殿中,百官的目光齐刷刷就望了过来。 但百官中,却不见镇远侯和庄鸿曦的影子。 皇帝坐在上首,看见席香时眼睛登时就亮了,在席香行礼俯首跪下称罪时,他甚至想起身离座冲到席香身边扶她起来,但他身子刚动了动,就听到有人轻轻“咳”了一声。 随后那“咳”了一声的人笑呵呵的开口道:“席将军,两年不见,还是这么英姿飒,边疆风沙催人老这话看来对咱们席将军不管用啊。” 开口说话的这人是辅政大臣之一,姓高,是已故去的张南之高仪的叔叔。高家人,最是喜讲究虚礼那一套,他心中纵然有意刁难席香,但面上却不想失礼,便率先开口,试图想温言和席香套下近乎,再好声好气地劝退她。 料席香不吃他这套,想起昨驿站卫兵和她说的派人来打探她情况的人里头就有高家一份,她便淡声道:“高大人,我今年才二十,且雍州地处西南,以山林居多,并无风沙。” 边疆风沙催人老这一句在高大人口中分明只是借喻,在场众人都明白,席香不可能不明白,偏偏她不顺着那位高大人的话茬接话。 高大人被这么一回,觉得有些挂不住脸面,神情登时就没那么和蔼可亲了,笑容淡下来,道:“是老朽年纪大了记岔了,镇守西南不是桩轻松事,难为你一介姑娘家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头。” 席香抿嘴不语,心知这高大人既是头一个开口,那必然不会只轻飘飘说道这两句,定还有后话等着她。 但朝中有人察言观甚是厉害,心想攀附高家,不必高大人开口做那个恶人,他便立即就逮着这个机会出来站队,道:“西南之境,不管军中士兵还是市井小民大多子蛮横,即便是当初张南那样三大五的老将,也曾闹出几番不愉快,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过去,哼,吃再多苦头,那也是她的自找的,当初可没人着她去,放着好好的县君不做,非要做什么将军。” 那人说着,睨了席香一眼,语气轻慢的呵了一声,“战场刀剑无眼,可不会因她是个姑娘家就对她手下留情。让一个女人带兵上阵杀敌,难怪会出身为主将却擅离职守这样不知轻重的事。” 极力主张问罪席香的朝臣们顿时出声纷纷都附和,“可不是,舞,上阵打仗,这些向来是男人的事,哪是姑娘家该做的事?” “姑娘家聪明能干是好事,但凡事都得有个度,这过了度,可就容易走路,当心连累了旁人。这一回亏得上天眷顾,否则依她这样不知轻重的行事,不知要折损多少将士。” “身为一军主将,却擅离职守,若不严惩,后他人效仿,届时如何论处?依我看,理应革职查办放边疆!” …… 众人你一言他一语,说得热火朝天,话里话外都是席香,可却没一个人真正将她放在眼里,只是拿她作一个由头,想借此按下汴梁城里刚兴起的那股女子也能当家做主上阵杀敌之风,顺带打一下武将一系官员。 但有人反对,就势必会有人跳出来反对。 武将一系此时都抱团,纷纷反驳道:“放!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,当时情势,席将军只身穷追猛打,也是为了我大梁着想而非逞一时个人英雄之能,若当时席将军擒获西戎主将,那么今席将军跪在这里,可就是领赏谢恩的!在场的诸位,谁还敢道一句席将军擅离职守罪不可赦?只因未擒获西戎主将,便要严惩问罪,革职查办,放边疆,诸位也不怕寒了镇守边疆的将士们的心!” “没错,倘若真的严惩不贷,试问后战事再起,谁还敢拼死上阵杀敌?遵着军令条条框框,那么雍州一役,席将军未上报朝廷便擅自离守,率兵从幽州转攻桂州,岂不也是违反了军令,罪该万死?” 此话一出,朝堂上都静了下来。 桂州被西戎侵占十余年,如今收复回来,举国大庆,席香的声望也因此在百姓心目中很高,真要以她擅离职守为罪名,判她一个革职放,只怕寒的不只是将士的心,还有百姓们也会骂当今圣上不明是非朝廷官员佞当道。 那些原本抓住席香擅离职守这一错处不放的官员们,再不能刻意忽略席香收复桂州的这一桩军功,口风在这瞬间都变了: “收复桂州确实功不可没,然功不抵过,有功该赏,有过当罚,赏罚分明才不失偏颇,亦不会落人口实。” “哦?那敢问一句这功该如何赏,这过又该如何罚?” “这……” 众人一时间窃窃私议,皆无定策。 席香仍旧跪在太清殿中,面无表情地听着众人言辞,这些人讨论的是她,可实际讨论上的又不是她,他们都在为自己的利益相关而舌战,她只不过是一块遮掩他们真实意图的遮羞布罢了。 席香心中不免有些悲凉,她即便是豁出命,可在这群人眼里,她仍然只是一个只能臣属他们的女人,不配和他们同站一堂共商天下事。 众人眼看又要因怎么赏罚席香而吵起来,几个辅政大臣都沉默不言亦没有阻止的意思,他们这是在明哲保身,生怕万一开口了,赏了席香会引起朝臣不,罚了席香呢则会在民间的声望一落千丈,被文人墨客陈词痛骂。 坐在上首的年轻皇帝伸手捂住了脸,很是心累的长叹了口气,庄鸿曦和镇远侯都告病没上朝,他不可能就这样定了席香罪名,便道了一句:“此事容后再议。”散了朝会。 待百官都散去,席香方才站起来,和已经站起身一脸言又止的皇帝拱手道:“臣告退。” 皇帝不由自主地走下龙座,目送席香走出太清殿,已到嘴边的那些劝抚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。 席将军是个聪明人,朝中局势她都明白,不必他多说什么。 “去请公主过来,就说朕有事找她。”皇帝吩咐内侍,却听内侍道:“回皇上,公主已在偏殿等候多时了。” 皇帝不由一怔。 第079章 皇帝进偏殿时,赵歆坐在榻上,手里正把玩着一只榻上案几摆放的杯盏。观她百无聊赖的神情,显如内侍所言确实是等侯多时了。 “歆妹妹怎么过来了?”皇帝快步走进去,面上带笑,“这个时辰你应当在母后里练琴才对。” 太后擅琴,亦通书画,便觉得赵歆身为公主,也应当通琴棋书画,于是安排了琴师给赵歆授课,不料赵歆顽皮,把琴师气走了几拨,以至于公主刁钻蛮横的名声都传到外了,太后无法,只得亲自教授赵歆琴艺。 每这个时候,赵歆都在太后中练琴。皇帝去听过几回,觉得她天赋不错,只可惜不上心,连带她的琴音也有几分不耐,太后每每听了会生气,少不了就要训一顿赵歆,赵歆不服,母女俩有了争执,便拉着皇帝评理。 一边是母亲,一边是妹妹,站哪边都讨不了好。皇帝被闹过几回就再没在这个时候过去了。 是以,这个时候见到赵歆,皇帝心中很是惊讶。 哪知赵歆神情散漫,语气亦是十分的漫不经心,可说出来的话却瞬间让皇帝没了笑容:“正是母后让我来的,她和我说得委婉,但我懒得绕弯,便直言不讳同你说了,母后的意思是让你革了席姐姐的职,若是怕不好同百姓代,就多赏她些金银财物。” “母后她怎么会好端端的手政事来?”皇帝拧着眉,颇为不解。 太后这两年行事刻板强势,但只针对赵歆,朝上政事却是从来不过问的。 如今一开口就是让他革了席香的职,未免也太突然了一点。 赵歆道:“高夫人一早就进来了,在母后里坐了一个时辰。她走后,母后就把我叫过去了,绕了半个时辰的弯子,我听得快睡着了,她才肯透出这么点意思来。” 那便是高夫人说了什么话,把他母后给说动了,又或许,这本就是母后的意思,只是高夫人正好说中了她的心思。毕竟,母后向来也是不赞成席香一个姑娘家却抛头面带兵上阵杀敌的。 但不管如何,高夫人这一举动,意味着朝堂的手已经透过家里后宅伸到后,企图左右皇权了。 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,这大概是看他至今都是一团和气没下过任何人的脸,以致朝臣开始不拿他当回事了。 “歆妹妹若是你,你会革了席将军的职吗?”皇帝亲自给赵歆倒了一杯茶,想听听她的意见。 赵歆单手托腮,心不在焉的道:“革啊!革了席姐姐的职,就让那几个人自己上战场去。” 皇帝一听这话,就知道她没放心上,只是随口一说的负气话,不由又叹道:“歆妹妹,我是说认真的。” “哦。”赵歆点了下头,喝了口皇帝给她倒的那杯茶,方道:“那些人想革了席姐姐的职位,原因无非只有两个,其一,借革去席姐姐的职将汴梁城中兴起的女子独立自主之风下去,其二,还有庄老将军健在,看他那神头,至少再能战个五年,革了席姐姐的职,就算战事又起,也不怕没有将领领兵作战。何况,”赵歆顿了顿,“我听说在幽州重伤了哈德的人,正是庄老将军的孙子庄词?” 皇帝点点头,“是庄词没错,封赏他的旨意已经拟好,待席将军的事落定,就发往幽州。” 赵歆嗤笑一声,“你看,这不就是了,即便以后庄老将军上不了战场了,还有他的孙子能接任呢,那群人用不着他们上战场,依然是有恃无恐。眼下若是庄老将军出点意外,战事又起,你且看他们还想不想革了席姐姐的职。” 皇帝听出那么点门道来了,眉头微皱道:“你的意思是让老将军抱病?” 赵歆瞥他一眼,懒洋洋的道:“用不着你去让,老将军自会知道怎么做。至于你,就坚定你的立场别松动就是了。” 太后既然开口了,依她的子,必然要达到目的才罢休。前朝百官施,后亲娘威,这皇帝哥哥子再软和不过,双重重之下,他未必能坚定他自己的想法。 赵歆话已替太后带到,没别的事,她站起身打算回去,皇帝忽然道:“歆妹妹,席将军才刚离去,此时应当还未出,你可要见见她?” “没必要。”赵歆冷淡道。她和席香两年未见,加上如今已适应了中的生活,她心中对席香已没那么依赖了。如今这等时候,她和席香见了面,说不准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,她不想被牵连。 皇帝已猜到赵歆会是这样的回答,但真的从她口中听到没必要三个字时,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望。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能这样淡薄,可见这妹妹着实是个冷情冷心的人。不知后对他这亲哥哥,她会不会也是一样的冷漠,不念半点旧情。 但也许正是这样的子,才合适当皇帝呢。皇帝有些出神的想着,在这晃神的片刻,赵歆已经走了,只给他留下一个漠然的背影。 此时,席香确实还未走出,但也离门不远了。 她一抬眼,便见陈令候在门处,双手抱神态散漫地靠在一辆马车上,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。 待席香走近了,陈令看见她,当即站直了身体,朝她快步走去。 席香不由停了下来。 陈令走到离她三尺开外的地方时停下,仔细打量她一眼,确认她毫发无损后,方悄悄松了口气,面上偏偏又作一副漫不经心状,笑道:“午时已过,席将军赏脸一起吃个饭?” 席香却不语,只定定看着他,目光微沉,难辨悲喜。 陈令被她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,心中不由咯噔一下,惴惴不安的想试探问一句是不是朝会上受什么委屈了,忽听她语气认真道:“三公子,如今我是戴罪之身,你和我走太近,说不准会受到牵连,甚至有可能累及你家里人。这种时候,我建议你还是避嫌为好。” “我行事向来没有避嫌一说。”她既然是认真的说,陈令也十分认真的回道:“是否会受牵连,这是我该考虑的事,你不必想太多。至于是否累及家里人,这个你大可放心,我爹和我大哥长的那脑子,决计不会让任何事情连累到他们的,哪怕是他亲儿子亲弟弟我出了事,他们想憋干净,照样能憋得干干净净的。” 席香也看出来那位镇远侯父子俩确是妙人了,上一回封她为将的事,父子俩齐齐抱病不上朝,让百官吵,吵得差不多了,才突然冒头,给了百官台阶下,还不得罪人。这一回也是,镇远侯旧调重弹照样是抱病不出,世子陈瑜倒是上朝了,可全程都闭嘴不言不语,要不是此时见到陈令,她甚至都想不起今朝会上还有一个陈瑜在。 “如此倒是我多虑了。” “你是关心我,才会替我着想,这是人之常情,岂能算是多虑。”陈令巴不得她多虑,替他着想,担心他呢,好让他也受一下被喜之人重视的觉,“你以后若有时间,甚至还可以多虑一下我不在你身边,我吃得好不好,睡得好不好,过得好不好。” 席香怔了怔,随后面上仿佛如风拂过,刹那间冰雪消融,出一抹淡如的笑容,轻声应道:“好。” 她说好啊,她这是应了的意思?!陈令心中狂喜,角抑制不住的上扬,眼中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了。 直到两人一起走到马车边上,他边的笑意都没收住,席香见状,面上也不由跟着带了几分笑意,喊了一声:“三公子。” 陈令歪头看她,双眼亮晶晶的:“嗯?” 席香神情肃穆,字正腔圆的道:“我知你心意,我心意亦已定,确定心中是喜你,但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说开为好。” “如今这情况,我若是不幸被问罪,轻则革职,重则放,若是我有幸罪,但在三五年之内甚至更长的时间,我镇守桂州,做不到寻常姑娘那样在家洗手作羹汤,一心一意相夫教子。” “但不论如何,我都不会为妾,亦不容我未来夫婿纳妾,如此,你还愿意吗?” 这便是他喜的姑娘,一旦确定的事,便会大方坦诚,从不会拖泥带水。陈令目光炙热地望着席香,心中已回答了无数个愿意。 “想去上阵杀敌也好,做其他的也罢,只要不是违法纪的事,你只管放心去做。”陈令一字一句道,是在承诺亦是在表白:“我早知你是什么样的人,在确定我对你的心意时,我便已做好一生追随你的准备。你永远都不必担心我会以为名,将你困在后院那一方天地里了此余生。” 席香听了心中既喜又熨帖,不由笑道:“怪不得人人都听好话,不论真假,这好话听了确实让人很高兴。” 陈令被夸整个人犹如泡在罐一般,嘴角咧得都快到耳边上了,他不自觉的着手,脸上不知是笑的还是羞的浮现了一抹晕,道:“你要是喜听这样的,以后我天天说给你听都成。” 一旁的招财始终不发一言,将自己的存在减到最低,这会儿看见自己主子笑得跟个小媳妇似的,实在太招人眼了。未免自家主子再说什么羞人的话,招财不得不当了一回煞风景的人,轻轻“咳”了一声,拿出杌凳,不同声的提醒这两人该上马车了。 要谈情说也该换个地方,在门前实在有些不美。 席香会意,踩着杌凳轻巧跃上马车,回过头来朝陈令伸出了手。陈令恍若不觉,自然而然的伸手与席香握,待他上了马车后,席香放开他,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,刚才他是和席香牵手了? 才收住笑容的陈令,顿时又抿着嘴傻乐起来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