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守着弘晖只放了笔墨纸砚的棺材,直到昏暗的天边出现了极浅的桔朝,仍未带来一丝暖意,天上开始飘起如丝的细雨。我们两个紧紧靠在一起,缩在房檐下,谁也没有挪动半步。雨水打了鞋子,溅他的袍摆我的角。 高无庸在院门外数次禀报,五爷来了,七爷来了,九爷和十爷来了,那些没有随着康熙出巡的皇子,听胤禛回府都过来了。 胤禛揽着我从地上站起,身子踉跄回手扶住墙壁,眼睛直直盯住房内,嘴干得苍白声音沙哑,“弘晚,送你哥。” 弘晚跪在棺前,稚的脸神情肃穆,像是一夜长大了好几岁似的,以额抵地认真应“是”。 我不知道这么的孩子会做什么,他是否知道该做什么,可是我看到高无庸躬身递过去的弘晖那只饭碗。弘晚接在手中高举过头,随着他那声从未有过的高音,“哥……”,嘭的一声碎裂在他跪地的膝前。 高无庸领着四个下人将棺材抬起,胤禛迈步走入房中,双手扶在棺盖上轻轻抚摸,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,手指微颤地打开。我跟在他身后,看到上面以墨勾出一只黑的牛,眼泪唰的顺着腮边下。胤禛弯身将纸放入火盆,火苗立时卷起了边缘,快速烧尽。我心里念着,“弘晖,你舅舅又画了只牛给你,你长大了可别忘了他。” 弘晚手执白幡走在最前面,红挽跪在房里的冷地面上嘤嘤啜泣,双膝蹭到门边手紧攥着门框。院门打开,我看到淑慎的身影跪在旁边,像红挽一样脸泪水,声叫着“弘晖”。 前院响起吹打的声音,唢呐的嘹亮凄厉地传过来。曾为皇子大婚带来那么喜庆快节奏的乐器,竟然变得这么惨烈,似哭似嚎的越吹越远,声音却始终回旋在院上空。 ☆、122.饮一杯醉 我没想到胤禛此次急忙赶回,竟然还带了康熙的旨意,弘晖被葬在阿哥园寝以东,南边就是公主园寝,与那些早逝的龙子凤女比邻而居。 对于当朝皇子的嫡长子,没有任何爵位的弘晖来,这已经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恩典。也许康熙真的喜弘晖,才会送了那块玉佩,再也许,是他体恤那个辛劳的四儿子,我无从猜测。总之,不管我的弘晖去了哪儿,对于那些因他早殇而难过的亲人来,终是有了个可以祭奠的去处。 因着府中白事,我一直守在自己的院子里,康熙出巡未归,胤禛便留在京中,偶有繁忙。多数时候他会和我一样,安静地坐在弘晖那张的椅子上,看着那张空的桌面,一坐便是一个下午。直到采依燃蜡烛,才会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,一站便是许久。 过了几,兰思和宋氏回来了,都穿着朴素的白衣褂,很少迈出房门,府里更是变得安静异常。 弘晚有些发热,胤禛脸苍白的守在前,习惯抿起的角被他紧绷得更是成了一条直线,修长的手指关节处攥得发白。 “苏长庆呢?” 我坐在尾听到他抑的声音,心里一颤,他终是问了。那几个字被他得很轻,我却几乎听到他咬牙的声音。 我俯身贴到弘晚前,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暗哑,“我打发他走了,既是救不了弘晖,留他何用。” 胤禛起身走到房门口,高无庸已悄声闪进来,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,听见要去请苏太医过府,忙了头转身离去。 我将巾心地覆上弘晚的额头,不停擦着他的身子,不大会儿工夫便听见院里有人快步紧走。房门响起,苏太医的身影出现眼前,也就四十几岁的年纪,脸上的皱纹竟如同刀刻。我想到颜玉曾笑着起公公身康体健面红润,现在看来,竟也被我牵连。 为了我的弘晖,害他人过中年却再见不到自己的儿子,值得么? 我没有力气再想,事已至此,唯有努力前行。 苏太医几步走到背手而站的胤禛身后,请了安直接双膝跪地。胤禛脸上是抑的愤怒,抬手指向我身旁双目紧闭的弘晚,声音低沉,“去给二阿哥诊治,若是再出了差错,你苏家……全要陪葬。” 苏太医应着来到前,仔细的诊脉检查,心问着情况,开了方子竟要自己亲自去抓药煎煮,临走时跪在胤禛面前,低垂的脸上仍是难堪,声音隐隐地颤抖,“四爷放心,二阿哥的身体没有大碍,两三便可痊愈,苏某不敢懈怠。那个逆子早已赶出府去,还请四爷和福晋息怒节哀。苏某知道,家中所余命,全是四爷仁厚,才得以苟活于世。从今往后,四爷府中家眷,苏某定当尽心竭力,绝不会再出半差错。” 胤禛坐在椅中轻敲桌面,盯着苏太医花白的头发,转眼看向我和昏睡的弘晚,几不可见地了头,薄微启,“去吧。” 我不知道这样的伤痛还要多久,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成得今非昔比。他的心思,他的喜怒哀乐,全都隐在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下,若非1年的相守,我绝对不可能猜到他会想什么做什么。 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,关于弘晖,关于苏长庆,关于那个怀着身孕仍为我奔波的颜玉。我怀愧疚,却只能盼着,这样的子快些过去,回复正常的生活。 弘晚在苏太医的照顾下,很快好起来,胤禛便像当年教弘晖写字那样,手把手的教他,还有红挽。他不再要求他们每必练,弘晚却像弘晖那样,每天端坐在书桌前,脸上的认真比弘晖更甚。 我记得弘晚抓周时的那个地球仪,便每天给他讲些游记类的故事,各地风土人情、景致特产。子坐在我身边睁圆双眼认真地听,却很少像弘晖那样问我一些可能听不懂的细节。他会把我讲的故事,用自己学会的字记录下来,再讲给红挽。 我看着姐弟二人坐在院里好像聊天一样的故事会,总会从心里笑出来。红挽的耐并不好,问题也多,起话来又急又快,常常堵得弘晚哑口无言。我才知道哪些东西是他没听懂的,再细心地给两个人讲解。 胤禛每每看到,总会坐在一旁,抱着红挽看着我们,我觉得安静的子好像又回来了。 可是背着孩子的时候,他会黯然的和我,弘晚更像是哥哥,就像弘晖一样。 这样的话他很少出口,甚至在弘晖离开以后,极少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。可是我知道,他偷偷的送走了弘晖的兔子,重新戴起了那个旧了的红荷包,会坐在书房里就着一盏烛光反复地看那篇《地藏经》,指尖轻抚。 他也很想念那个可的儿子,就像我一样。 我的心再次疼起来,遥想着那个距我千里之外的儿子。何止千里,那三千里的距离,让我如何轻易拉近,又该如何让他忧伤的阿玛得以释怀。 煎熬了一个月的时间,漫长的夏天总算过去,在这个总会下雨的闷热季节后,跑到外纳凉的康熙回京了。 胤祥带着孝颜和胤祯一起来到府里,没有外的明朗朝气,身风霜。 有些秘密,即使亲如胤祥,我也要坚守,至少现在绝不是好时机。我们泪眼相对,谁也劝不了谁,谁也不劝,只是安静地坐着。胤祥会习惯地伸手到腿边,却再没有往的男孩腻着他,也没有人再着他的脖子,软软地叫声舅舅。 我有生以来,第二次见到他的眼泪,上一回还是在妈妈去世的时候吧,当时的我不敢相信,一向坚强如父如山的哥哥会有泪的时候。 他的膝下已经随着时代的改变,无关黄金只为天地亲君师,此时,我却因为弘晖,害他又掉下了不轻弹的男儿泪。 胤禛起身走到胤祥身旁,手掌按在他的肩上,用力按着。我看不到背对我们的他是何表情,只能牢牢盯住那块被他抓到皱的白云锦,上面的银丝祥云团花拧疼了我的眼睛。 一声轻响,我看向一直沉默地坐在胤祥身旁的胤祯,他手里抱着食盒,缓缓打开盒盖,看着里面发呆,好半晌才拿出一块心放到嘴边,轻轻咬下,松脆的酥皮掉了他身。 拿开孝颜揽在我肩上的手,我走到胤祯面前,接过食盒重新盖好,轻声道:“胤祯,弘晖……最喜吃你带的心,谢谢你。” 胤祯一口将心在嘴里,头弯身将脸埋进手里。 看着屋子的悲切,我嗓子里像堵了心一样,几乎不过气来。这三个男人都是康熙的儿子,哪怕是今的胤祥,也是被康熙宠多年的。他们都有自己的骄傲,如今却在我面前,为了一个孩子展伤心和脆弱。 我真心希望他们都能快乐,不管未来怎么样,现在都要好起来。甩甩头努力地让自己开口,“行了,我儿子我知道,若是给他看见两个叔叔这副样子,一定不开心。你们俩……就当再疼他一回,别难过了,都回吧。” 胤祥听了别过脸抹了一把,起身拍了拍胤禛的背,走到胤祯面前抚过他脑后的黑亮头发,弯低语,“走吧,弘晖去了,还有兄弟呢。” 我知道他在劝胤祯,这句话也给我听,控制不了心里的翻涌,攥紧食盒转身跑回房里。 是啊,我还有兄弟。 ~~~ 悲伤随着子的消磨渐渐淡了,隐在每个人的心底深处,不再提起。 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偶尔站在弘晖的房门外,看里面的一桌一椅维持原状,全部擦拭得纤尘不染。 站在院子里,我仰望南方的夜空。曾经的江南水乡,我只要两个时便能快速飞抵,如今,却是海角天涯,寸步难行。 弘晖,你可知道,你那可的笑容,深印心底,竟换成我不分昼夜的思念,你阿玛难言的哀伤。 北风一过,瑞雪漫天,整个京城覆盖在大片的白中,异常寒冷。 笑容带着四个月来最好的消息,回到京城。在她递过来的杭州意言堂账簿上,我看到一个名字:舒子仲。 当我要苏长庆再取个新名字时,他就叫子仲好了。我仍记得当时他的表情,仰着脑袋随意摇晃,笑我曾他是苏轼后人,便取其子瞻、和仲中的二字,更取子仲姜盘的长寿之意,只盼换了新名字新身份,真的可以逍遥快活过一辈子。 杭州那里会不会冷,弘晖能否适应,身体可是健康,我又开始新的担忧。 笑容便笑着劝我,弘晖身体很好,已经完全康复,就是每天叫着颜玉姨娘,让那个曾经伺候他多年的傻丫头很不适应,反倒是苏长庆听着子一口一个姨丈,笑里很。 我让从不知自己姓什么的颜玉像笑容一样姓了展,两个女孩在杭州就被登门的客人当作姐妹花。弘晖成了他们的孩子,不唤爹娘,却由他们照顾。颜玉临行前哭得梨花带雨,谢我让她嫁了好男人,谢我给她姐妹之情。可是她又怎么知道,我多谢他们两个,为了我背井离乡,苏更是放弃了祖宗家业。这一世,都不知何时才能再骨相见。 我看着颜玉的信,知道她顺利生了个女儿,被那当爹的取名沉香,不由失笑。还真是个大夫,即使不再行医,也是念念不忘药材。好在意言堂有了他的帮忙,多了新的挣钱方式,关于保养一类的产品更是功效齐全,供不应求。我只盼着挣来的银子,能让他们的生活好些,再好一些。 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,背着胤禛绣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帕子,一黑一红,在上面绣了密密的字,取名“沉香”。 送给那个因我而生长在异乡的沉香,更送给我那心思念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弘晖: 风,吹不弯的月光 漂泊在哪一座异乡 雨,淋不透的纸张 镶嵌在哪一页话惆怅 望不尽,何止是山河摔碎的伤 是谁用一坛浓淡,酿一世沉香 我用眷恋去慨,几段从前 你残留下的回忆,曲折蜿蜒 若冷风起繁华尽,只恨那距离无边 散落的往事,化作了云烟 我用眷恋去慨,几段从前 你残留下的回忆,曲折蜿蜒 若已枯人已疏,只怨那.太浅 寂寞风雨狂,断送了绵 风,吹不弯的月光 染黄了你多少个梦乡 雨,淋不透的纸张 因你,又一缕秋凉 ☆、123.饮一杯醉2 那一年发生的事太多,大喜大悲错经历,改变我的心境,还有生活。 心里的秘密得我不过气,好在一切都安定下来。就像那年开的选秀,又是一批年轻女子初入门,粉绿依旧,却被忙碌的康熙与皇子们搁置一旁。经过了一年的时间,终于在康熙44年的节过后,分配到各伺候妃嫔主子。 永和新了几名女,温顺乖巧甜美活泼,所有在那个美好年龄该有的样子,她们都有。德妃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要给胤禛纳娶,我听在心里没有觉,再找不回当年的纠结。 我绣的帕子,被两地奔波的笑容送到了弘晖手中,子竟然回了封信,字写得更好很有胤禛的影子。字里行间总会提到的沉香,她乖巧可,会笑着叫他哥哥。我知道他想自己的弟弟妹妹了,可是他却一字不提,只在信纸的最后才要我们保重身体,要照顾好弟弟妹妹,让他们替他为皇玛法玛嬷还有阿玛额娘尽孝,每一个曾经与他有关的人,一个不落。还反过来劝我不要担心,他一切皆好。 可是笑容在这次回京时,却带来了让我焦虑难安的坏消息,我攥着弘晖的信再难安心。怎么可能一切皆好,一个孩子身在他乡,成得更胜粘在父母身边之时,他竟已学会了报喜不报忧。 风寒而已,并非顽疾,有苏长庆那个大夫守着,不会有事的。我不停劝着自己,却仍是恐惧,这个时代,一个风寒足以要了人的命,何况还是冷的南方冬天。那里有没有地龙有没有暖炉,颜玉有没有做更厚的衣服给他,够不够暖,他会不会加重病情,我通通不知。 胤禛回来看我在房里坐立不安走来走去,先去看了两个孩子,确认无事才来问我怎么了。我却半句也不能对他,只能靠在他前受他的存在。 可能他也觉得到我是想弘晖,便不再话抱着我躺到上,不停轻抚着我的头发后背,手上有着让我暂且放松的温热。 我糊糊的仿佛看到躺在上的弘晖,脸苍白又泛着不同寻常的红。他闭着眼睛唤额娘,我伸了手触碰不到,他额上的汗不停往下滴,我的帕子却怎么也抹不掉。德妃拉着我的手不停话,我心里明白她在什么,却一个字也没有灌入耳中。我想飞去杭州,只想去弘晖的身边,她却一直拉着我,怎么也不肯放。我转头望向窗外的南方,心里如嘶喊般地叫着弘晖,却看到院子里两个女孩子在笑着话,脸上闪着淡粉的红晕,灿若即将开放的桃花。 “月儿……” 胤禛的声音也和德妃一同响起,轻,却无比清晰,抓着我的胳膊不停摇晃。他在叫我,坚持得不允许我再继续忽视,我看到眼前放大的脸孔眉心紧蹙。 “没事了,醒了就好。”胤禛着轻叹一声将我抱进怀里,仍是那样的轻抚。我知道我是在做梦,只是这回的梦境太过真实,真实到我必须去面对,一定要见到弘晖。 跪在康熙面前时,我不是不害怕,只是在这个时代在那座府邸,如果我想离开……胤禛,也许可以做到,但我不想害他,若是瞒着康熙我走了,只怕最受牵连的便是他。况且,他若是知道实情,怎么可能只让我一个人去,他这皇子该如何离京,都是问题。 此时此刻真正能帮我的,大概也只有这主宰天下的皇帝吧。哪怕用命去换,我也别无他法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