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没什么。” “没什么是什么?” 他看了我一眼,又一眼,定住视线,偏不肯说。 我又靠近些跪坐在他面前,小心翼翼地拉住手,挤着笑,“神神秘秘……你怎么还有秘密呢?我都没有……当然了,如果你想有秘密,我是不会你说的,我……就是好奇。” 凝重表情换成一双笑眼,向后移了半分打量着我。 “还真是秘密呀……”我学他的样子扬头往后,环视着屋内陈设,“那我猜猜。八成养了个年轻又漂亮的,怕我找你麻烦,害得你这做皇帝的反要藏着掖着地偷去。倒是有趣儿,很刺,是不是?可惜呀,炸死了,该!看你下回还敢?往后可别再去,危险,乖乖在我这儿呆着,可安全呢,知道不?” 他仍那样笑着,懒洋洋地瞅着我,居然还点了点头,“知道了。” “你还知道?”我猛地撞到他前,对着鼻子指指戳戳,“这回就原谅你了,以后可不许,否则……”我正想着该怎么说才好,他先接了口:“打断我的腿。” 我睨着他笑起来,“那是轻的,三条腿全部打折。” 他一怔,突然撑住我的脑袋,眯着眼笑,“我说,我知道你的厉害了,胡思想的劲头儿厉害,整治起我来更是,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我呢。不心疼我也便罢了,也不心疼自个儿,真打折了,你的幸福可就没了。” 氓! 还没来得及啐出去,被贴近的轻声耳语止住恶念。怔愣半晌,才问:“炼那玩意儿干嘛?你还信这个?多少做了皇帝的人信长生不老,哪个真的活过天活过地了?夜劳的,还不嫌累。” 他的眉拢起来不见笑容,抿着一言不发。 就见不得这副样子,多少委屈无人诉似的。 雍正炼丹,还真听过,后人多少传言。如今蓦然发现,难入其境,不知何时起,不知因何而起,若非今这声闷响,怕是我始终不知。 “胤禛——” 才开了口,被他以指住。双张合间,话音极低,“我不信,也不想长生不老。” 漆黑眼瞳,迫得我不能思想,屏息对望。 “我想跟你在一处,不管做什么,哪怕连话儿都不说一句,只要你在就好。我不求长生不老,也不稀罕做皇帝,只想跟你在一起,一刻,一时,一,一月,一年,一辈子。你知道么?” 我像被什么东西沉沉罩住,呼不出气来,说不出话。他也不许我说,拇指着觉不出力道,字句却像烧红的烙铁生生灼在心上。 “你知道,我知道的。我也知道若有一真没了我,你也难活,就如没有了你,我也一样。可是你我都没办法,是吧。要是咱俩都能只顾着彼此该多好,尘世不理,只你和我两个,那就是最好了。有句话儿原不该当下讲,可我又怕以后没机会说,今儿便一并说给你听。笑意,是我对不住你,害你与我受苦,因我受苦……我心里总是欠着你的。我求来世,来世不管我是什么人,都不再理这些凡尘桎梏,我只守着你,与你一时一刻,一辈子。若有来世,你可别忘了我,即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,我也能找到你,那时换我陪你,换我为你,我绝不再给你一丁点儿委屈受。” ☆、315.恨已久 何为来世? 前世今生太过信,哪里是能求来的。 我已至此,不知那些女人于他,该是何等因缘。 新晋的不足以费思量,能让我记住的掰着手指就能数过来。 眼前的女人泪眼婆娑,我见犹怜。 不知古代女人是不是都擅于保养,各个跟成了似的,无论之前康熙的女人,还是现今属于胤禛的,皆是无关年龄的美妙姿态。 兰思,多年如一,为人处事、这张脸、外加身段皆是,怎么也不见老。弘时的事之后,多了些愁思,如同此时梨花带雨,强忍着噎。 园子里处处皆好,偏这点儿不好,不如在里。养心殿没有人来,换个地界就不同了,抬个脚便能见着我,少了些许避讳。 胤禛不在,我也没什么好躲的,看着她哭。 儿子是当妈的心头一把刀,不往自己心口戳,就得向着外人举,甭管多少年磨出来的心,都能立时现了真章。兰思原不是这样,也曾争宠使儿与我斗过高下,安静了多少年躲风避雨不闻府中女人间的闲事,因着一个弘时临了要来求我。 我没有办法,皇帝的旨意谁也改不了。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默默地再度涌出来,隔了许久才哽咽着自言自语似地说:“娘娘,臣妾就这一个儿子了,向来不求富贵,只盼安好。”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? 可是依然没有办法。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,不再言语。她哭一阵,愣一阵。我摇着扇子,瞅着大敞的厅门,光直晒,正在向西转。 一道黑影晃了下,转瞬消失不见。 “解语,去,出去瞅瞅。” 解语应了一声,脚下生风地快步而出。 左等右等,也不见了踪影。 犹自抹泪不断的兰思终是停下,圆睁着红肿双眼看向大门,再悄然看我,小心翼翼地站起来。 “坐。”我喝了一声。 她腾地坐回去,绞着帕子支吾:“娘……娘娘……妾……先行回去……” 我拍打着扇子,对她笑,“你且坐着,难得咱俩坐一会儿,话儿还没说两句,急什么。” 她低下头,再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啜泣声。 时光,是用来虚度的。如此时的我。 几杯清茶下肚,再寻不着她才来时的困顿难消,偏又饿了,脑子里干转,却难清明。还是让她回去吧…… “弘时的事儿你别多想,且过好了自己的子就是福分。我也没什么好劝你的,各有各的难处,还是那句老话儿说得好——儿孙自有儿孙福,咱们活到这把年纪早该想开了的,是不?你说的原是没错,不求他们多大富贵只盼安好,这话儿却也不对,已然是皇子还想怎么富贵?只要他不做错事,自是一辈子的安好,谁也夺不走,怪就怪在他错了。幸好,没牵连到你身上,得知足。” 帕子又拧起来,纤细手指绞于其间,咬不语。再不是当年那个为了妹妹敢与我求情的侧福晋。 谁说地位越高越恣意的?! 越在高处,越怕错。 她不应声,我便继续,“我说的这些你定然都懂,只是心里不甘——” “不。”她打断我,恍惚抬眼又低垂下去,讷讷:“臣妾不敢。” 我点头应道:“知道你不敢,别怕。若是这些都劝不了自己,就再想想,皇子……那是前朝的事儿,原就与我无关,不必求我也不必谢我。是皇上顾念旧情,才没有因着此事为难于你。这样想,你的子好过些。” 眼泪啪地滴下来,了衣襟,帕子拭过眼角,轻飘飘一句,“哪儿有什么旧情,娘娘……说笑了。” 我说笑? 她才像是在说什么有意思的玩笑话,天然微挑的眼尾带着笑,长而缓慢的字音里隐含着星星点点的怨念,更似哀叹,逝去的时光,还有旧情。 我思量着说句什么把话题引开,她又轻声细语地继续说道:“打您做了爷的嫡福晋那起,哪儿还有过旁的人,新人们不知也就罢了,府里的老人儿们哪个不明白。她们都比妾聪明,她们比妾还傻,争啊,闹啊,好啊坏的关起门来做姐妹,明里暗里地小心算计,子还没过到头,心就死了。幸好,都清楚了,子也就好过了,一,一年年,也就过来了。” 我看着她,从肩头的弧度望到窗外,品着字句间的滋味。 一,一年年,谁不是呢。 兰思也不理会我的反应,自顾低垂着头,像是在看她手里的那条帕巾,扭得不成样子,又缓缓地铺展开,细细抚平。当年那张漂亮的红菱似的小嘴,一张一合像极了她这个人,又柔又软小心翼翼,话却越发说得多了,越发直白。我们两个这么些年所说过的话加起来,都不及此时多,一发不可收。不似前面那些年,难见她笑,也不见哭。 “都说爷的子嗣不旺,他们哪儿知道,若是爷想,怎会没有。娘娘说得是,妾该知足,儿子,女儿,一个,两个,三个,妾都有了,偏偏又一个个没了,眼瞅着只一个弘时了,到头来成了八爷的儿子。妾是爷的人,怎么儿子倒成了八爷的儿子?怎么会呢……她们都笑我,面儿上都是好好的,心里却笑得厉害。笑吧,原就好笑,我也觉着好笑。” 世上本就没有同深受,不过是劝人时的婉转罢了。 虽不及她心里苦,我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。同为女人,都不容易。 相比后面那些个女人,她还是得过几宠的,那时只她一个,最最简单直白的年纪,无人争斗无人分宠,该是她心里最好的子。所以她恼过我,怨过我……也恨过吧。 给不了她什么,我什么都不给,不想,不愿,别无他法。 咳了一声,冲着她笑,“谁还没个让人笑的时候,过好自己的就是,甭管别人,赶明儿咱再笑回去就是。” 窗外竟有回应,也嗽了一声。 兰思也听见了,惊得什么似的坐得更直,眼睛却仍死盯着手中帕子。 我撇了撇,用扇子掸了掸膝头,“聊了这么久,也饿了,吃点儿什么,你想吃什么?” 她稳稳地站起来,弯着天鹅似的细长脖颈福在椅前,轻缓地说:“臣妾先回了,不扰娘娘的清净……” 我一笑,“哪儿的话呢,你在,反倒还清净些。” 她还是走了,徒留一片清净。 光强劲,透过门窗晒进来,桌椅摆设都笼着层金灿灿的光,热得人难受。 胤禛迈进门来,站在外面的解语冲我比划着手势,转身跑走。 恩,去拿点吃食也好,堵住他的嘴。 我坐在一片凉下,被盯了半晌,正准备站起来,他先动手拉了一把,我们两个就换了位置。 隔桌而设的那张空椅子才是他的,我不客气地坐过去。 夕愈西,暮渐起,我们俩就跟守着片鱼坑的老头儿似地干坐着,不动,不说话,无鱼上钩。 不知解语跑到哪儿去找吃食,八成是去耕地开荒了。 掩打了个哈欠,他先站起身,手臂向我伸过来。 隐隐闻到了香味,食物的味道,越来越香。 “笑。”他嗤了一声,握住我探过去的手,抬步就走。 幸福才笑,他不懂,一点儿也不。 收紧握的手,受到力度,我贴过去轻轻偎着。 再不是早年那般大步星,紧追不及。我与他,一步步地往前迈,走在彼此身畔。 ~~~ 吃喝足,回去睡觉。 还未走近,便看见守在门前的人影。再分辨,是弘历和弘昼,一旁还站着永璠、永璟哥儿俩。 胤禛没什么反应,反衬出我的不太高兴,懒洋洋地不想理人。 正思量着该怎么办,耳边悄声一句——“我打发他们回去。” 话音方落,四条人影相继到了跟前儿。 规规矩矩请了安,换了副嘴脸,这帮男孩子啊,越大越不怕皇帝老子,自顾叽喳像群小孩子似的。 “额娘怎么了?” “怕是累了。” “是不是困了?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