刺杀一国世子,即便陈四娘真是顶尖高手,也很难全身而退,更何况还是个营销骗局西贝货。 这道理董晓悦明白,陈子自然也明白,到底是从小拉扯大的,他对这个义女也不是毫无情,眼睛里泪光闪闪,嘴上却继续忽悠:“四娘啊,此去千万多加小心,你自小聪慧过人,定能化险为夷......” 能不能你心里没点数吗?董晓悦趁他不注意翻了个白眼:“夫子多保重。” “哦对了,为师还有一事托付,”陈子拍了拍脑门,“当年王子朝奉周之典籍奔楚,携了不少丰、镐两都的旧物,传说其中有一件名叫月母珠的秘宝,得之者可王天下,你反正要去楚国,就顺便找一找罢。” 陈四娘这一去凶多吉少,陈子没指望她成功,可身价万金的头牌出师不利,整个组织的声誉必然一蹶不振,以后也不能再打着水刀的幌子虚抬价格。陈子估摸着接下去几年子会很难过,便一不做二不休,尽量榨取陈四娘的剩余价值,又给齐君安利了一项超值服务,再加两千金就帮他寻找月母珠的下落。 董晓悦虱多不怕:“行吧。” “哦对,还有一桩事,为师差点忘了......”陈子说着从怀里掏出块布。 这还有完没完! “你也知道,晋国大夫乐衍与为师情甚笃,”陈子嘴跑火车,“晋君无道,世子愚顽,公子子柔德行出众,只是那晋国不畜群公子,只能落楚国,别图仕进,你反正要去楚国,替晋大夫带封书信给公子子柔。” 董晓悦没好气地接过来揣在怀里:“夫子还有什么吩咐?” 还真有。陈子捋了捋胡子,尴尬地笑道:“楚世子死后,楚国必定大,届时你趁悄悄混出楚国,顺便护送公子子柔回晋国,到了晋地会有乐衍的人接应你们。” 陈子一不做二不休,知道晋大夫野心图谋废立,便想方设法搭上他的线,以五千金的清仓甩卖价把陈四娘又卖了一次。 这回全代完了,陈子回身从被褥下掏出一物:“为师叫人替你打了把好刀,打开看看罢。” 董晓悦刀出鞘,只见银灰的刀身光华转,真有几分水的意思。以这个时代的生产技术来说,应该是下了血本。 “多谢夫子。” 陈子又了个沉甸甸的布包给她,哽咽着道:“三后为师叫人送你去鲁国,这些金子你拿着,多吃点好的罢。” 三天一晃而过。 这天清晨,董晓悦揣着刀,提着包袱,坐上骡车,穿过茫茫山雾,向着鲁国进发。 到得鲁卫边境,董晓悦按计划和齐君的内应应接上了头。 齐君虽是冤大头,做事却很缜密,靠着鲁廷中的内应,董晓悦顺利以杂役的身份混了个送亲队的正式编制。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子。 第10章 波折 到了那一早卜定的良辰吉,楚国令尹带着人马车架前来亲,礼毕,鲁国的送嫁队伍便浩浩地从曲启程了。 按理是该由鲁姬兄长,鲁国世子亲自送嫁,以示郑重,不过临行前突然抱恙,便由大夫代之,也是当时惯常的做法。 那世子早不病晚不病,董晓悦怀疑又是齐国人使了什么手段。送亲一行中除了她这个心怀鬼胎的刺客外,还有一名齐国细与她照应,乃是鲁国大夫身边的随从。 从鲁至楚需经宋、陈、蔡三国,楚国与陈、蔡向来不和,时不时有兵争,好在两国前阵子刚被楚军削了一顿,这时候也不敢为难新娘子,他们便省了绕道的折腾。 只是古代通不发达,又是拉拉杂杂那么大一队人,穿越诸国时还有一套送往来的繁文缛节,无论如何都快不了,一赶不上几十里路就要在客舍、逆旅落脚过夜。 他们歇歇停停,一路上风平浪静,只是行至宋国商丘郊外时,鲁姬身边一名侍女不知怎么染上了时疫,鲁大夫出于谨慎,把与那侍女同食同宿的其他几人也一同隔离,如此一来,鲁姬身边便多出几个空缺,需要从使的婢女中拔擢两人。 有那齐国细在中间运作,董晓悦本人又平头正脸,毫无悬念地上了位。 鲁姬螓首蛾眉、朱皓齿,是个娴雅高贵的美人,也不苛待侍从,见她生得容貌可,应对得体,偏她在旁侍奉,兴致来时还与她聊两句。到得宋、陈边境时,主仆两人已经十分稔了。 这一,赶了一天的路,已是暮沉沉的时分,楚国令尹便与鲁国大夫商议,在鹿的一处传舍落脚。 这个时代的一大特就是列国的公室、臣僚、策士和知识分子都喜到处跑,酒店业因此十分发达,各国之间的主要通路沿线分布着不少传舍和逆旅,经营这些传舍、逆旅的大多是各国贵族和大商贾,鲁姬出嫁,一路上当然是捡着豪奢的来,食宿标准很高。 他们落脚这家传舍乃是陈国一位巨贾名下的产业,规模不算最大,但房舍敞丽,还有绿树垂廷。 董晓悦扶着鲁姬下车,将她在上房中安顿下来,与另一名贴身侍女一起铺好被褥,点上灯,焚上香,打了水来伺候鲁姬盥洗,忙活了半天,外头天已经黑了。 董晓悦看着没她什么事了,便要行礼告退,却被鲁姬叫住:“今夜你留在此处。” 董晓悦有些诧异,另一名侍女是服侍她多年的,陪夜这种事向来是她做的,何况白天那齐国细设法传话给她,让她子时前后,以猫叫为信,去马厩和他接头,以便商量些见不得人的勾当。 鲁姬见她疑惑,脸上有尴尬的神一闪而过,捏着袖子,软声软气的,像是解释,又像自言自语:“阿冬似是了风寒,不至楚,还是小心为上......” 董晓悦对软妹子毫无抵抗力,赶忙行礼应下。 鲁姬在席子上坐了许久,出神地望着案上的更漏,似乎没有要睡的意思,董晓悦又累又困,酸腿疼,只想原地趴下睡个昏天黑地,可她一个侍女总不好开口催促,只能默默地侍立在一旁。 熬了总有一两个小时,外头鸱鸮都开始叫了,鲁姬这才出声:“你来替我散了发髻罢。” 边说边起身,款款移步,背对门口坐下,执起案上的铜镜。 董晓悦如蒙大赦,赶紧走到她身后,偷偷打了个哈欠,开始给她解发髻,刚把白玉簪拔下来,她突然觉得后脑勺一记钝痛,眼前一黑,仆倒在地不省人事。 董晓悦在地上躺了半天,醒过来时子时刚过,房里就她一个,鲁姬不知去向。 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后脑勺,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,这时方才察觉,自己身上穿着鲁姬的衣服,显然是被人掉包了,联想到鲁姬今天的种种怪异行为,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那知书达礼的娴良淑女,大约是跟情郎私奔了。 而她被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给摆了一道。门外虽然有侍卫把守,但出门在外,不比在国中戒备森严,防的又是外头的歹人,谁也想不到新娘会跑。 鲁姬平里出入都用帷帽遮着脸,侍卫们大多没见过她真容,此时换上侍女的衣裳,加上夜掩护,任谁也不会起疑。 外面远远传来三长一短的猫叫声,是和齐国细约好的信号,意思是门外把守的侍卫已经被支开了。 董晓悦心如麻,不知该如何是好,只能不断地深呼,强着自己冷静下来。 要是让两国使团知道她一个侍女把鲁姬丢了,她就是有十条小命也不够赔,不用见什么楚世子晋公子,直接见阎王得了。 眼下只有齐国细是一条船上的蚂蚱,先忽悠住他是当务之急。 董晓悦定下策略,心里有了底,没那么惊慌失措了。她拎起宽大累赘的裙摆,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闩,借着月悄悄溜了出去。 齐国细等在厕房后,一见她便察觉不对劲,骇然道:“缘何着此衣?” 不愧是搞情报工作的,董晓悦暗暗给他点赞,黑灯瞎火的也能一眼看出来。 她深一口气,定了定神,端出高手的深沉腔调:“使君不要惊慌,听我详细道来。” 便把她如何火眼金睛识破鲁姬意图,又如何将计就计,油加醋地说了一通,末了道:“鲁、楚两国定下婚姻,眼下鲁姬跑了,令尹没法代,楚君受辱,肯定然大怒,两国关系必然破裂,这贵国不就如愿以偿了吗?上攻伐谋,兵不血刃就达成了目的,真是天助贵国,这楚公子杀不杀也一样。” 齐国细被她一顿忽悠有点晕头转向,揪着胡子冥思苦想,神似有松动。 董晓悦趁热打铁:“侍奉鲁姬时把人丢了,小人一定难辞其咎,命难保,能不辱使命,我也是死而无憾,只是小人受贵国国君之命,要替他找那月母珠,目前还不能死,不如让小人趁夜逃走,寻机潜入楚国,到时再想设法与使君联系。” 齐国细正要点头,忽然一个转念,不对啊!我们齐君花了万金雇你来就是要你血刃的,人都不杀就想拿钱,哪有那么好的事! “吾君请娘子刺杀楚世子,如今使命未达,我不能擅自作主让娘子离去……”细捋着胡子忖道,“依我之见,莫如将计就计……鲁姬出入俱以纱遮面,识其容貌者不过一二侍女……” “使不得使不得!”董晓悦听明白这是要她李代桃僵,顿时着慌了,“不说别人,鲁大夫就是见过鲁姬真容的,要瞒过他绝无可能,再者小人无点墨,言谈俗,一开口准保馅,身死事小,坏了贵君的大计可就罪过了。” 鲁卫两国是老字号,以文化见长,鲁姬文化素养非常高,平常闲谈几句都引经据典的,假扮她简直自取灭忙。 “无碍无碍,”细笑着摆手,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谋周全,“行礼之时有礼官在旁提点,无需娘子多言,待礼成之后,呵呵……” 礼成之后就该入房了,正是刺杀的良机,到时候人都杀了,还怕被认出来不成?董晓悦竟然无法反驳。 “至于大夫,他是识时务之人,待我与他陈说利害便是,”他说着抬头看看夜空,“时辰不早了,娘子回房安置罢。” 细目送董晓悦回房,先加了几个侍卫嘱咐严加看守,然后偷偷点检随行人员,发现与鲁姬一同不见的还有一名贴身侍女、一名车夫和一名俊俏的随行礼官,便知先前猜测八.九不离十了。 办完这些事,他有成竹地去找鲁大夫密议,把鲁姬夜奔的事由始末,并自己的计策和盘托出,一边稽首一边哭哭啼啼:“鲁姬出奔,仆难逃其咎,死不足惜,只是愧对官长……” 鲁大夫有苦说不出,本来想借着送亲去楚国公关公关,给自己多留条后路,谁知把人给送丢了,鲁国是回不得了,楚国也得罪完了,他这种高端管理人才跳槽不易,便只好打落牙齿和血,允了下属献出的计策。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条,为免时间长了馅儿,待那假鲁姬与楚王行了周.公之礼,实现了主要功能,维护了两国邦,就立马让她暴毙。鲁姬一嫁到楚国就暴毙,楚君有愧于鲁国,借兵之事便多了一分保障。 齐国细自然也没什么异议,反正按照计划行礼过程中世子就一命呜呼了。 第二天,董晓悦被套上鲁姬的行头进车里,向着倒霉催的命运疾驰而去。 大约是因为死期将近,时间过得飞快,一眨眼队伍已经到了楚蔡边境。 没有一点点防备,楚王世子带着人马出郊相来了。 董晓悦的马车被锦缎罩得严严实实,没法瞻仰世子策马扬鞭的英姿,只听马蹄和车轮的声音越来越响,又慢慢稀拉下来。 然后耳边传来一个富有磁的声音:“鲁姬驾临,有失远。” 董晓悦心头一跳。 第11章 世子 一瞬间的心悸之后,董晓悦反应过来哑然失笑,那人的嗓音与燕王差别很大,是自己草木皆兵了。 下车见到本尊,那楚世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,不过眉目和燕王殿下并无相似之处,董晓悦依然不敢掉以轻心,谁也不知道燕王殿下在梦里会不会换一张脸。 鲁国一行人在楚国城东南的一处客馆中休整了三天,董晓悦这个山寨鲁姬争分夺秒地临时抱佛脚,把楚国昏礼的礼仪程学了个半通不通。 终于到了昏礼之。 楚国王廷中焚起了椒柏之类的香木,殿外的旷地上支起了硕大无朋的锦庐,庐中灯火煌煌,宾客齐聚一堂,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一睹鲁姬的风采。 董晓悦头上顶着一堆金玉,额前坠着鸽子蛋大的明珠,穿着迤逦的广袖衣裙,端着手,平视前方,在礼官的导引下款款走入锦庐中。 她身后还跟着一溜五个女子,个个是绮年玉貌的名门淑媛,只不过衣饰比她低调不少。这些都是世子今天同时要娶的媵妾,陈国一对妫姓的双胞胎年纪最小,才十四岁,最大的蔡国女子也才十六岁。 董晓悦到了楚国才知道世子一次要娶六个,不有点担心这位世子殿下的肾。 人群中发出轻轻的赞叹声,金玉其外的董小姐不开口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。 “子之清扬,扬且之颜也。”楚世子眼中出毫不掩饰的惊之,忍不住引了一句诗。 角落里的史官赶紧在绢帛上匆匆记录:“世子鲁姬于青庐,诵君子偕老之诗曰‘子之清扬,扬且之颜也。’” 楚国尚红,楚世子着一身红衣玄裳的九章冕服,衬得越发修眉俊眼,一表人才。虽然没有燕王殿下美得那么凌厉,也是十分可圈可点了。 到底是不是呢?董晓悦端详着楚世子的脸蛋暗自盘算,半晌才察觉众人都在看她。 身为礼官之一的鲁大夫轻轻咳了三声,董晓悦猛然意识到,这是在等她回答呢!楚世子引了一句诗,于情于理她都该用诗经作答。 可是三天时间光拿来记那些繁琐的昏礼程都不够,哪里有时间补习文化知识。 董晓悦只好从贫瘠的知识储备中搜刮来搜刮去,刮了半天也就那么两三句,明知道牛头不对马嘴,也只好凑合着用了。 她硬着头皮开口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?” 众宾客一愣,这鲁姬倒是一点也不客气,人家夸她长得美,她不说礼尚往来,倒自卖自夸起来。史官捏着笔管陷入了两难,这要不要如实记上呢? 楚国上数几代还是化外的戎狄,以华夏自居也就是这两代的事,楚君父子欠缺文化自信,不面面相觑,不知那来自文化强国的媳妇儿有什么深意。 董晓悦见全场鸦雀无声,知道自己答得不对,便接着搜索: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......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