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奴当然见啦,下午陛下叫柏大人入,要他不要和录公结怨。” “依钟随侍看,柏谘议是怎么样的人?” “光彩如神,眉间有凌人傲气。” “呵呵,想来钟随侍偏柏大人。” 监说:“郡王,柏大人是故宰相柏老的孙子,是北地的高门子弟。俗语说‘河有三木’,北地旧贵中,安德杨氏、乐陵权氏与凝川柏氏最为知名,若是论出身,柏大人也不输给任何人。奴是北人,要奴说,江表门阀怎么能和河旧贵相比呢!可是自南来之后,门阀益尊贵,朝中寒士大多拜在门阀门下,自称某某家门生,陛下对门阀老臣也多有忍让。郡王,这时有人敢门阀子弟一鞭,不管是为了什么,敢出这一鞭,奴就乐意看呀——当然,这话奴平时不敢说。” 荀靖之随意笑了一下,说:“他打了人,最后事情还不是要陛下来处理。钟随侍不是说了么,陛下头疼呢。” “唉唉,有好有坏。” 荀靖之想起那辆经过他身侧的车轿,原来坐在轿子里的是柏中水。柏中水那时在想什么呢? 新鲜橘花的香气很好闻,这时天气还有些冷,橘花开得少,柏中水用新鲜橘花熏车,确实很傲气。或许那不是傲气,只是恃宠而骄的骄气,是仗势欺人——仗着长公主欺负人罢了。 傲气……荀靖之见过两种傲气的人。佛子傲而不骄,怀谦知礼。周紫麟傲慢得近乎无礼。柏中水的傲气又是哪种傲气呢? 荀靖之和监走到了华林园,陛下在园中的重云殿里看歌舞。 荀靖之听见了乐声,在乐声中唯独没听见笛声。 陛下通笛艺,可是陛下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吹笛了。 早有人通报高平郡王走过来了,殿中的歌舞暂时停了,监请荀靖之进殿。 荀靖之向陛下问安。 陛下看见外甥来了,挥了一下手,让歌人和舞人退下去了。 陛下对荀靖之说:“八郎,来,咱们舅甥聊聊天,一起吃一顿饭。你身体好了吗?” 荀靖之说:“谢谢舅舅关心,我的身体好多了,我骑马来的,我已经能骑马了。” “好,那就好。” 殿外的天微微转暗,殿中的人问陛下要不要点灯。 陛下说:“不点了。” 荀靖之问舅舅:“舅舅怎么不点灯?” 陛下站了起来,带着荀靖之往窗边走,道:“重云殿高,我们在殿里等着,一会儿就能看见华林园里有灯亮了,会有几队人提着灯笼走过去,往外看就能看见一串小亮点儿。” 荀靖之往窗外看,看见天变成了暗蓝,只有西边的天边亮着一抹金。黑的树影矗立在园中。 荀靖之察觉到陛下今天有些落寞。 陛下说:“八郎,你不找你的朋友了吧。” “舅舅,我……没办法找一个死人。” 陛下负手立在窗前,“第五家不该有那样的结局,门忠烈……天道有时真是不公允啊。你杀了那个人,我知道你心里有恨。我听说他和你好友失踪的事情有关。他死了,你还恨吗?” “舅舅,我不知道恨谁。” 陛下看了自己的外甥一眼,温和地笑了一下,问:“为什么?” “舅舅……我不知道恨谁,我恨‘人们’,‘人们’到底是谁,我不知道。一支军带走了我的好友,他们是‘人们’,一群人,无法追究到一个个人。‘人们’和‘空无一人’有时候是一个意思,没有一个具体的人会为那件事负责……我该恨谁,恨一支空有其名、早已无人的军队么。舅舅,我的恨空无一物,杀死其中一两个人后……我只是察觉到了向‘人们’复仇,是一场徒劳。” “徒劳。”陛下抬头看天,说:“八郎,有时候我觉得,我好像做什么,都是徒劳。明夷三年,就是在这一天,你的弟弟、我的儿子……病重,是水痘,过几天他就离开了人世,他还很小。那么多年前的今天,我觉得疲惫极了,你舅母在屋中抱着你奄奄一息的表弟,你被围困在夏口,我真害怕又会有亲人会离开我。我失在这深里,在里走啊走啊,不敢停,那天我走到了华林园,觉得静悄悄的。我问和我一起走过来的监,怎么园里不点灯呢,我遇到了一个人,在树底下哭,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,但是她觉得害怕,她受到了这中的可怖气氛。我在里走路,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,这不是好梦。” 陛下问荀靖之:“八郎,你会想的你的朋友……你想起过你的二舅么?” 华林园中出现了打着灯笼去点灯的人,从重云殿向下看,一点一点亮光像是萤之光,渐渐在漆黑的园中扩散开。 二舅……哀太子。荀靖之不说话。 陛下说:“你恨他,是不是?我亦恨他,”他说着偏了一下头,眼眶微微泛红,“可是他是我哥哥呀!” “舅舅……” “唉,八郎,那天我看着黑漆漆的华林园,想起我和哥哥在太极中奔跑。我小时候,天黑暗,但是不沉重,我们跑得那么尽兴、那么尽兴……我小时候,一切都那么好。父亲考我们为君之道,我心想我一辈子也不当皇帝,我不用学……姐姐背:君不与臣争功而治道通矣1,我瞎想,心想君不和臣争功,那荔枝道怎么就修好了呢,这有什么关系吗?父亲要我释义,我不会,父亲听了我的解释,罚我抄书。你二舅帮我抄书。我们抄完了书,在太极中玩儿啊、跑啊。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