柏中水一直扶着他,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了顺背。 一旁候着的婢女端着铜盆,盆中用温水浸着帕子,蕴真拿起帕子拧去了水,为荀靖之擦脸,又请他漱口、喝水。 荀靖之吐得不辨东西,他忘了为什么自己手里有一只发簪,但是一直不肯松手。有人扶着他将他扶上了车轿,告诉他他们要回去。 回去…… 他叫什么来着……他想回……回苏奥云草原。不,他本没去过苏奥云草原。 可是他觉得自己去过。 他不知道马兰头花长什么样,可是他看见了紫的花,开在草原上,在风里摇动。苏奥云草原处在内陆,但是能看到海鸥,鸥鸟从羁縻之地向南飞,风吹起连绵的青草,一层层草浪如海水般在风中波动。 有人告诉他,七八月的草原到处都是花,从坡上看,草原像一块毯子,很美。 马兰头开花很美。 师姐将韦衡埋在了苏奥云草原。 他终于来到了韦衡的埋骨之地,他拨开及的茂草,向前一直走、一直走,他知道冲雪就藏在前面的草丛里。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一直没能找到师姐,师姐一定是来了苏奥云草原,来看韦衡了。 他抬头望着远处,看到了高大的山石,母亲为他雕刻了蝉冠菩萨。 他想见一见母亲,他希望能抓住母亲的衣角。 他没有见过父亲。 他想抓着母亲的衣角,叫“母亲母亲母亲”,让母亲不要松手。姨母长得有些像母亲,可是他想要母亲。 他想要师姐。 他往山上跑,想去光台找师姐。执一是一个很好的名字——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句话。执一是一个很好的名字,能执一道是一件很好的事情。 教他琵琶的老琵琶师曾在华胥峰对他说:“太宗欣赏我弹琵琶,说执一道而得其髓是件好事,为我改名雷执一。” 名字。师父说他的名字是奉玄,意思是终身侍奉玄门。 奉玄。 奉玄往山上走,走着走着发现这不是堂庭山。 天上下起了小雨,雨丝连接起天地。 僧人接他走进青山幽严寺。住持说佛殿中有一只蝴蝶,奉玄抬头,看到木像肩上停了一只黑的蝴蝶。 住持将蜂涂在他的手心中,对他说:“请您伸手。” 奉玄伸出沾着蜂的手。 一个黑影翩翩落下,停在了他的手心中。 蝴蝶在他的手上振翅。 他看见殿外有人撑着一伞,从雨雾里走了过来。佛殿外草木蓊郁,雨水溅在台阶上,他知道那是佛子从雨里走了过来。 他没有看清佛子的脸,但是他就是知道,那是佛子。 眼前的景象忽然闪动了一下。 奉玄再看时,发现有一具白骨正在撑伞朝他走过来。 雨水哗哗地落到地上。 他站在原地,动弹不得,手里依旧攥着那只蝴蝶。蝴蝶在他的掌心挣扎,挣出他的手心坠落到地上,痛苦地搐,如同一团被烂了的黑纸。 原来天上下的并不是雨,而是血水。 他闻到了血腥味。 那具白骨要开口叫他,叫他—— “郡王!” 荀靖之从梦里惊醒,一把刺向身侧的人。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手里有一支银簪,在他反应过来之前,他已经刺了出去。 车轿外挂着的灯笼不停摇晃,照进来的光也不停摇晃。 柏中水的左眼下有一颗小痣。 烛光动摇,那颗痣时隐时现。 车夫听见声响,拽住马匹停了车轿。蕴真走在车侧,摘了帷帽,赶快掀开车帷,车轿中景象诡异—— 诸物以黯淡为底,唯有郡王手中的银簪反着光。光影幽玄暧昧,衣香和血腥味纠在一起,血一滴一滴在车板上……影中似乎蛰伏着什么森可怖的东西。 郡王按住了柏大人,举起的手里拿着柏大人的银簪,尖利的簪子正悬在柏大人的喉结处。 郡王的脸上有血,似乎是柏大人的血。 柏大人颈侧的伤口大概是裂开了,殷红的血一点一点漫上来,食着衣领上的白。 蕴真有些害怕,悄悄了一口气,打破了僵局,说:“郡王,您醒了。” 荀靖之如梦初醒,收回了手,“嗯”了一声。他依旧攥着柏中水的银簪,他不知道这是柏中水的簪子,只记得这簪子很重要,和第五岐有关。 “郡王的身体可有不舒服么?” “头晕。” 柏中水从车板上坐了起来。 荀靖之问柏中水:“柏大人怎么在车里,我……这是要去哪里?” “郡王去赴宴,喝醉了,柏大人扶您上了车,我们要回府。” 荀靖之觉得脸上有些黏,伸手摸了一下,摸到了血。 他看向柏中水。 柏中水说:“郡王枕着我,马车震动了一下,郡王把我的伤口枕裂了,我叫了郡王一声,没想到把郡王叫醒了,郡王一把把我推到了车板上。” “抱歉。”他看向柏中水,因为努力睁眼眉间微微皱了起来,他的神有些奇怪,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,但是他说话很清楚,口齿清晰地对柏中水说:“你怎么不叫我‘奉玄’了?” 柏中水说:“我怕郡王又推我,生我的气。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