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封被烧成了灰,风起之时,纸灰飞……如同哀悼堂庭山上的丧事飞起的纸钱。 贺兰奢送给奉玄的信消散在了风里。 第五岐只为师弟带了信,他不知道贺兰奢给奉玄的信上写了什么,只知道信封中有一枚指印。奉玄本没得到打开信封的机会。 贺兰奢说过什么……没有人能知道他曾说过什么了。他的痕迹就这样被抹去了。 野马尘埃,昼夜奔驰,不曾稍稍待人。大将至,世界崩坏,时间之肆意涌动,瞬间没了贺兰奢,甚至没有给他浮出水面的机会。贺兰奢没有留下任何声音,无声无息被卷入到了死亡的漩涡中。 贺兰勉带第五岐进入雍州,回到了李瑰将军的营地。洛城被围困,李瑰将军收到朝廷的命令,带兵与朔州的贼军对峙。 官兵屡次战败,洛城外每死伤无数。军队之中,在死者的葬仪上,乐人吹响了唢呐。悲凉的唢呐声与军角声重叠,回在弥漫着血尘的空气中。 第五家在洛城内帮助守军艰苦守城,贺兰勉不敢告诉李瑰他遇到了第五家阿岐,而第五岐受了重伤。他只说第五岐是自己师弟的朋友,受了重伤,需要养伤,将第五岐暂时安置在了军队中,托付军医照看。 贺兰勉托自己的夫人为自己寄一件贺兰奢的旧衣服,为贺兰奢招魂。战之中,家书难通……李瑰将军得知贺兰勉没找到弟弟,请回长安的信使为贺兰勉带信。 贺兰勉的夫人给贺兰勉寄了一件贺兰奢的旧衣服,贺兰勉展开衣服,捂脸痛哭。裁给贺兰奢做衣服时,说布料太贵重了,而贺兰奢才十八岁,没准还要长个子,所以自己将衣服做得略长了一些,在边时多起了一些布料,他告诉贺兰勉,以后贺兰奢长个子了,就来找他,他把多了的袖口和下摆的布料放出来,这样衣服的长度就会又变得正好了。 贺兰奢不太喜这件衣服,或许也不是不喜,而是怕把衣服穿坏了,因此只穿过一两次。他后来长高了,但是衣服的袖子和下摆一直没有找裁放出一些布料,重新边。 第五岐参加了贺兰奢的招魂仪式。 他静静看着在风中清唱《招魂》的道士,一双眼睛中眼珠黑沉沉的,黑得令人心惊。他的气很差,或许是因为伤病,也或许是因为师弟的离去。贺兰勉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么。 第二天,贺兰勉发现他从军队中失踪了。 也就是在这一天,李瑰接受了调令,只留一部分军队在洛,自己带大军西撤,前去守卫洛西边的上郡,阻止贼军继续向长安行进。 四天之后,三月初九,洛城被贼军攻陷。 洛城封闭了将近一个月的城门,终于被打开了。 第五家住在洛,除第五岐外,第五家全家殉国。 洛城被攻破时,第五岐就在城外。贼军打开了城门,几天后,他跟着难民涌进了城中。他看着自己的叔父血淋淋的头被悬挂在城墙上,鲜血滴下来,顺着墙砖向下淌,着着就渗到了砖里。 叔父的头颅、婶母的头颅、照顾过父亲的阿昌嬷嬷的头颅…… 他不知道母亲在不在第五家。他扶灵送外祖父外祖母魂归故土,一路与母亲同行,送完外祖父外祖母后,母亲与他一起去了第五家。 母亲呢?母亲走了吗,还是一直在第五家住着呢。 他木然站在城下,身上的伤口似乎不疼了。哪里都不疼了。 烈火灼伤身体和温水漫过身体,会有同样的触吗,何谓五……他失去了所有受。 他看到了悉的人,顾尚书的夫人在街上边走边哭,到处喊她的女儿:“阿宝、阿宝。”喊得嗓音都哑了。她的鞋走掉了,可是她浑然不觉,继续喊着女儿的名字。家仆捡起她的鞋,痛哭着叫“夫人……” 第五岐看着他们张嘴,似乎听不到他们的声音。 天上下了雨,他抬起头看天,觉得雨水是红的,像是从叔父断颈上滴下的血。雨打了他的衣服,他垂下眼睛,发现地上的雨水确实是红的……雨水中混着他的血水。 他向着尚善坊走,他家住在尚善坊中,尚善坊北临洛水,西靠定鼎街,定鼎街两侧种了石榴和樱桃……天到了,樱桃要开花了,樱桃盛开时,有绛雪飞花的景。 有人猛地撞了他一下。 他看向对方—— 对方也在打量他,对方身形高大,穿着破烂的戎装,手里提着的刀发出腥臭味,问他:“小子,活不耐烦了,你敢这么看爷。路这么宽,你小子非要挡爷的路?” 第五岐只是看着他,一言不发。 他拿手中的刀戳了戳地面,说:“你快跪下给爷赔个礼,爷看你长得人模狗样,你学两声狗叫认了错,爷陪你玩玩,就原谅你了。” “哟!二哥找了个乐子。” 兵痞聚了过来。 其中一个兵痞脖子上几条着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珍珠项链,“嘿”了一声,嘻嘻笑着说:“二哥,他这么看你,你不得挖了他的眼睛?我看他肯定饿了,你挖了他的眼让他吃了,也算做件好事,让他尝尝味儿嘛!” 第五岐轻轻说了一声“滚”。 “听听,嗓子都哑了,哥给你点水喝?哥缺一个倒夜香的奴才,哈哈哈哈……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