劫是用来计量时间的单位。一劫很漫长,漫长到如器皿一般的器世间终于崩坏。人们生生死死无数次,直到器世间崩坏,依旧没有离轮回。 而被劫所记录的时间到底是什么。或许时间像海,而人必须拖着沉沉步伐涉水而过。 白鹤在光下起舞,人们用晷的影子记录时间的逝,时间被暗暗转换为空间一般的存在,被晷上的刻度分割。 其实人们能分割的,只是时间的影子。 时间无可分割。 有些时间像粘稠的海水,他在其中走得如此疲惫。有些时间像轻盈的海水,他走得轻快。 时间不可被分割,它不能像晷上的刻度一般均等——它不能被一一等分,因此,每个刹那的意义并不相同、绝不相同。海打过来,有大浪、有小浪,有时候一个刹那的意义足以抵过一生的意义。 他想念奉玄。 奉玄在雪中吹笛,风吹起他的碎发。 奉玄的眼睛中倒映出他的身影。 他在武州山许愿,许下了三个愿望:一望山河无恙;二望奉玄平安和乐、无病无灾;三望高平郡王荀靖之平安和乐、无病无灾。 不论他的好友叫什么,他都希望他能少有忧愁、过称心的生活。他很少发愿,有一些事,他知道自己实在无力做到,才会想起神佛。 他更喜依靠自己,他不借天力复仇,他要靠自己找到杀死父亲的凶手、杀死贺兰奢的凶手、害死叔父婶母的凶手……找到仇人然后复仇,这不是愿望,是他一定要做到的事情。 哪里有仇人……他想起贼军首领的血,断颈中出的热血溅在他的脸上。偌大的城中,有比丘尼彻夜敲木鱼。 笃、笃、笃…… 他是身在洛的城,还是平城的城。 尼夫人说:“公子,不要忘了,还有人等在北方。” 旷野风大,大雁鸣叫。 还有人等在北方。 他几次回头,尼夫人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,最终消失在他的眼中。 他回过头…… 奉玄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,最终消失在他的眼前。 漫天的雪落了下来,他再看向前方时,发现无声的大地上,站了无声的尸群。 黑的尸群,在沉默中与他对视。 一把剑穿过父亲的口,寒光又从贺兰奢的口闪过。 浑身是血的师弟与他对视—— 第五岐从漂浮着诡异碎片的梦里醒了过来。 他听见了脚步声。 有人带着人从东边走了过来。 帘外的太监说:“翁主来了,翁主安好。” 翁主……?或许是长公主的女儿泽晋吧。 泽晋没有进屋,在门口对太监说:“公公免礼,母亲在吗?” 太监回泽晋说:“陛下派人送了一枝建业的蜡梅来,说蜡梅好闻。殿下怕蜡梅冻坏了,亲自去接蜡梅了。” “母亲不在,公公守在客室屋外做什么,去屋里吧。我也在这里等母亲回来。”泽晋说着就要进屋,她的婢女为她掀起了厚重的垂帘。 太监连忙说:“诶、诶,翁主,屋里……有人呀。” “公公别和我开玩笑呀,母亲不在,现在又是晚上,屋里还能有谁?唯有我能在夜里见母亲,母亲向来不避着我,不会不让我进屋。难道是公公打破了屋里的瓶子,不敢让我进去?”泽晋说着走进了屋子。 第五岐睡着时是趴在几上睡的,他坐直了身子,扭头看向走过来的人。 婢女先走了过来,手中拿着烛台,烛台上安着为蜡烛遮光的鎏金烛屏,烛光透过烛屏的波上寒烟轻纱,将纱上的画影投在了帘帷上。烛光摇动似水,一江寒冷的烟水也随之摇动。 第五岐被笼罩在波动如水的烛光中,因为光亮刺眼抬手遮眼,眯了一下眼睛。 婢女发现有人,尖叫了一声。 第五岐看向婢女。 走过来的泽晋看向第五岐,泽晋最先看见的不是第五岐的脸,而是他身上披着母亲的貂裘。 婢女看清了第五岐的脸,她转身问泽晋:“翁翁翁主……” 泽晋也看清了第五岐的脸。 太监说:“翁主,老奴说啦,屋里有人。” 泽晋问太监:“他是谁?” “长公主的客人。” 泽晋冷笑了一声,说:“我母亲在夜里待客?” “这是……啊……是柏大人,或许是殿下的亲戚。” “柏?我不知道我有姓柏的亲戚。”泽晋看着第五岐。 屋中气氛诡异。 第五岐身上的伤口泛疼,伤口让他无法迅速做出动作,他不紧不慢放下身上披的貂裘,整了整衣服,下榻对泽晋颔首行礼,不卑不亢,道:“下官柏中水,见过翁主。” 泽晋问:“大人叫柏中水?” “鄙姓柏,名沚,字中水,以字行。” 泽晋在母亲的院落中见到了陌生的男子,打算自己先回避,说:“我不知道柏大人在屋里,是我不该进来。”说完带着婢女退出了屋子。 第五岐被留在了屋子里,可他也并不是屋子的主人,他比泽晋还觉得尴尬。 太监为他解围,说:“公子,车马早就备好了,要不您早些回去?” 第五岐点了点头,“麻烦了。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