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对荀靖之说:“阿岐回来了,你也能过得开心些,不用再当我的伤心外甥了。父母也好、姊妹兄弟也好、子女也好、夫也好、朋友也好……我知道这人呐,身边要是没个知心的人,子不好过。我庆幸我有女儿,你妹妹是我的贴心小袄。你是你母亲的儿子,脾又好,我重视你,不过我们这对姨甥当得太客气了——也罢,你身边有了知好友,我能稍稍放心了。” 然后她对第五岐说:“阿岐,第五家是武家,和荀家一荣俱荣,况且,孝和皇后也出自你家,恭哀皇后又是你姑祖母,所以我们都是自己人。你和八郎好,这是天意,我很高兴你们两个能做朋友。我接下来的话不好听,不过是实话:人的情义、意气在年少时和年青时最为纯粹,年岁增长,知道了往后的路不好走,梦想受挫或破灭——于是当年同行过的人纷纷走散了、变心了,别说朋友之间不再悉对方,可能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。人是很容易变心的,三年、五年,或者十年,可能都看不出什么,但是没准第十年里的哪一天就变心了,所以我要你记住我之后的这几句话,不论过多少年都不要忘记,就算以后有恼怒的时候、有拔刀相对的时候,也要留下一念,想起这几句话:你还年少时,我外甥对你不错,请你珍惜我外甥对你的义气,记住他的好。” 第五岐回答长公主说:“殿下,岐一定记得,绝不会忘。西北兵后,外族屠戮公卿,岐之母家安德杨家未曾离开长安,族中遭逢国难,而父家在东都……又逢变故,岐之一生,与我朝命运相共。岐到建业后,孑然一身,不能以真面目示人,而恨意又刻入骨中,有时竟有已活成鬼影之——然而郡王在找‘第五岐’,于是岐知道自己还活在现世,与现世有所联系,不是活在无间地狱中,不曾变成饿鬼。‘第五岐’因郡王和殿下而复生,这个名字里印着郡王的痕迹,岐此生不会改名,此生都会珍重郡王的义气。” 长公主因为第五岐的话而动容,轻叹了一声,“不容易啊,阿岐,你过得不容易。可我还是要你发誓。” 第五岐起誓说:“岐对天立誓。” 长公主点了一下头,表示赞许。长公主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不近人情,但是她是经历过人情变故的上位者,在几次大起大落后,她终于走到如今的位置上,她明白威严的含义——比起人情,她更看重威严。 威严和命令往往比人情更加坚牢,人情温和如水,也容易像水一般逝——而威严更像是一种敲打,持有将命令刻入骨中的力量。她关心自己的外甥,而她又位高权重握有威严,因此,她要为他的外甥动用这种东西,命令并且提醒第五岐:牢牢记住一些事情,不要忘记。 荀靖之换了话题,问长公主说:“姨母是从中来的么?如果是的话,不知道舅舅怎么样,舅舅还好吗?” 长公主回答荀靖之说:“是,我是从中来的,我会在里住一阵,陪陪你舅母。姑嫂之间,近些年不常相见了。深不比王府,以往年轻时,我们情很好,见面也多,年纪一岁岁见长,本以为该更自由些了,没想到见面反而更少了。我和陛下是兄妹,我住在中,也陪陛下说几句话。你舅舅这一阵心里不好受,夜里睡不着,神不好,我看他吃完药后才出了。你舅舅让我来看看阿岐,他不好受,他说阿岐更不好受,毕竟阿岐认识那个人很多年了。” 那个人,假房安世。陛下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,只用“那个人”代替。 长公主向身侧的侍女示意,侍女向第五岐呈上一轴卷子。 长公主对第五岐说:“阿岐,收下卷子吧。不久之后,朝中会为你办封侯礼,你的衣服已经快要做好了。卷子上写了封侯礼的过程,封侯有五奏五拜,致祭拜、跪受封拜、起立拜、索印拜、辞退拜。你看一看卷子,到时候行礼,心里也有数。不过也不用紧张,你曾受封过,应该知道行礼时,会有礼部的人跟在你身侧提醒你,出不了什么差错。封侯的事,你可以客气,表面上推辞一下,做出谦虚的样子,但是你千万不要真的推辞。” “岐……” 长公主抬起手,示意侍女将卷子放在第五岐身侧的几案上,然后对第五岐说:“你先听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:你不要推说自己年轻,受不得侯爵之位。我今天来这里,就是来劝你不要推辞的。我先不说权力,只说你的以往,你以前就受封过县侯,本来就享有侯爵的尊位。你南来之后,我力主重新为你封侯,要有确实的封地,陛下也是这样想的——而你必须接下这个爵位,这不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,也是要你与荀家共进共退,是要第五家——一个与荀家息息相关的高门武家——再次负起责任,这是要让天下人知道,我朝还有武家在,武家还是高门、还有无限荣光。” 长公主说话时,拔下了一支头上的錾金发钗,放在了案上,她用指尖触摸钗头的花纹,道:“我今天换了隆正年间的衣饰,这支发簪是我年轻时用过的发簪,我戴起它时,竟然有落泪的冲动……太久了,已经太久了,朝中没几个人敢提‘北方’,一提起北边,录公他们就要说什么‘明夷之败大伤国力’、‘恐惧祸水南引’、‘恐惧建业空虚外族偷袭’之类的废话。北方变成了不可提起的地方,说了仿佛就是犯错,可是我们是北人,我们该提起北方——陛下需要一个重提北方的契机,而第五岐重新封侯,会是这个契机的开始。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