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靖之在观礼时没站在最前面,他把位置让给了两个老臣,他想自己可以在自己的好友行完礼后,再认真看一看他的模样——比如就像现在这样,而老臣只能隔着距离看,他没必要站在前面挡住老臣的目光。五岐兄封侯,他应当获得所有人的目光。荀靖之虽然没站在前面,第五岐没能一眼就看见他,但是他确实一直都在,他说:“我和你都忙,前两天你排演礼仪,我能没见着你——好友,礼仪繁琐,想来你这两天过得不轻松。今天你更是不能分心,行一套大礼下来,肯定累了。” 第五岐说:“也是头太重了,没办法轻易扭头。” “先把发冠摘了吧。”荀靖之替第五岐拔了发冠上的簪子,卸下了发冠。 荀靖之帮第五岐卸发冠时说:“我受封前一天晚上,我姨母特意和我说:‘不管怎么样,明天起之后都要吃一口饭,否则你饿得眼前发黑。’我以为自己身体好,一天不吃饭也没什么事,没听我姨母的话。第二天,我被众人看着,不停地下拜,那个时候我知道什么叫后悔了。” 第五岐笑了一下,说:“是会饿的。坐吧,奉玄,站着累。” 荀靖之在第五岐身边坐下,第五岐从身后的几案上拿过了食盒,从食盒里拿了一个核桃。核桃的皮很薄,他剥开一个核桃,给了荀靖之一半,自己留了一半。 荀靖之接了核桃笑了笑,他给第五岐剥了几个核桃,说:“早知道我给你带个麦饼过来。谁能想到我们两个会在这儿坐着吃核桃。” 第五岐说:“还好盒子里的是核桃。我记得我上次封侯的时候,侧殿盒子里装的是榛子。我想这真不合理,我又不会随身带小锤子,本打不开榛子。” “真的?” “真的。”第五岐说:“不过我就算带了小锤子,也不会吃榛子。那天我很忙,一整天都紧紧绷着,身边一直有人在。穿衣服、行礼、换衣服、又行礼、换地方行礼……我没能像现在这样忙里偷闲。” 他递给荀靖之一个核桃壳,荀靖之意外地发现核桃壳里放着一个素金戒指。荀靖之也有一个那样的戒指,他的戒指就戴在手指上。 荀靖之有些意外,说:“好友,你一直带着它呢?” “嗯。在我袖子里呢。”原来第五岐一直带着那个戒指,把它藏在了袖子里。他说:“有时候我也觉得活得像做梦,带着它,我就知道了,凡事都是真切发生过的。” 第五岐的心意,全都在他——荀靖之把戒指从核桃壳里拿出来,拿在手里看了看之后,还给了第五岐。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金戒指。可能是因为屋中太安静了,荀靖之觉得自己和第五岐离得很近——是不是太近了,就像屋子里太安静了?荀靖之能受到自己的心跳,心跳平稳,并不慌,但是他打算站起来了。 锦绣堆中,核桃壳里。金子的光泽提醒荀靖之他活在现实中,他和第五岐之间的情深厚,这情也足够特殊,然而这情……于他而言,带着隐约的文不对题的痕迹。他在少年时代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文不对题。庄子曰探骊得珠,然而若是失败,则化为齑粉——他受一种极其细微的酸楚,某些话只能停留在边,说不出口,若是说出口,恐怕一切都会化为齑粉。 荀靖之有时候猜不到第五岐在想什么,比如他猜不到第五岐收着戒指,他也猜不到现在第五岐在想什么。 而第五岐知道他在想什么吗? “不坐着了吗。”第五岐察觉到了荀靖之不同寻常的沉默,问:“奉玄,今天你等了我很久。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?” “啊、啊……”荀靖之站起来之后说:“是我忘了。我该说‘恭喜’。五岐兄,册封是件喜事,恭喜你。” “我不是指这个。”第五岐看着荀靖之,他的眼睛一直都很黑,眸子黑如浓墨。 荀靖之被第五岐那样看着,渐渐到了几丝慌,“没有。”有些话说不出口,但他觉得第五岐似乎看透了他,他说:“……没有的吧。” 侍女在这时敲了门,隔门对第五岐说时间不多了,问他要不要换衣服。时间不多了,荀靖之知道第五岐换过衣服,还有别的事情要做,他回过神,替第五岐对侍女说:“进来吧。” 侍女要推门,第五岐忽然说:“请先不要进来,我与郡王有事要说。” “是。”门外的人们停住了动作。 第五岐叫了荀靖之一声,他说:“奉玄。” 荀靖之“嗯”了一声。 第五岐也站了起来,他说:“如果有些话我今天不说,明天我去找你,你会不会回避我?” 荀靖之觉得第五岐的话说得好笑,他说:“我干什么回避你。” “我穿着一身这样的衣服,而殿外站着不少人,时间也不多。有些话……我觉得我不该在这里说。明天我一定去找你,奉玄,如果可以的话,请你明天不要躲我。” “我不躲你。”荀靖之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确实想躲着第五岐了。他依旧猜不出来第五岐在想什么,明天……五岐兄要说什么呢。心悬了起来,一种未知之让他不敢去考虑明天的事情,然而又无法停止去考虑。 荀靖之忽然说:“你不是要明天和我说,你打算和我绝吧?” 荀靖之的问法让第五岐愣了片刻,他近乎无奈地笑了一下,说:“奉玄,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比如你说我恨你、你说我想和你绝。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