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回赶路要耗费将近四天的时间,第五岐在七月十七下午赶到了会稽郡,七月十九天刚亮时就离开了。十七下午,荀靖之和第五岐一起从会稽郡外回城,第五岐一路骑马南下,回城时不想继续骑马了,荀靖之和他一起乘车,让自己的侍从赵弥把他的马骑回了城中。 荀靖之和第五岐同乘一车回城,车外有农人在田间收稻,荀靖之知道等他们往前再走一阵,一条河沟附近的白鹭会在听到车轮声后,振翅飞起。 黄狗在路边吠叫,荀靖之没有向车外看。 第五岐就在他身侧,他看第五岐就够了,干什么要往车外看呢。 荀靖之对第五岐说:“好友,我看见你的时候,心里只想起来‘第五岐’三个字,你忽然来了,我不知道有多高兴。” 第五岐说:“早点到越州,就能早点看见奉玄,我骑马赶路,在路上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。” 马车在路上走,车外就是行人。荀靖之知道第五岐赶路,一定是累了,他眼里有血丝。他对第五岐说既然到了越州,就可以累了,问第五岐在北扬州是否一切都好,然后问自己的哥哥是不是在北扬州,第五岐说郇王最近去了郢州,自己没见到他。问过了哥哥,荀靖之问到了自己的姨母。第五岐和荀靖之的姨母的关系不算生疏,长公主看重第五岐,第五岐所带的兵马中,有一部分士兵是从长公主特意从自己手中分出的兵,他们皆是在北扬州处理过面对过尸群的人。 第五岐忽然说:“奉玄,我是你的好友。” 荀靖之说:“五岐兄,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朋友,也是我的道侣。”他问:“是我姨母说了什么吗,她说你不是我的好友?” 第五岐说:“不。殿下说我应该你。” 荀靖之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……我姨母说什么?” “长公主殿下一切安好。”第五岐先回答了荀靖之问过的姨母的近况,道:“我打算来找你,离开北扬州之前,去见长公主殿下,问殿下需不需要捎带东西。殿下说:‘你该我的外甥。’我不知道殿下在想什么,回答殿下道:作为臣下,我戴郇王殿下。殿下说:‘我说的是八郎。’” 说的是八郎。荀靖之愣了一下,忽然到头皮发麻,姨母是怎么想他和五岐兄的关系的呢?他不怕人议论他和第五岐的关系,别人管不着他。姨母不是“别人”,他在意姨母的看法。 荀靖之不渴望父亲的意,他活到现在,一直不知道“父亲”是什么样的角。不知道,所以也没有想法。父亲是陌生的,荀靖之依恋自己的母亲,母亲切切实实出现过,他小时候最大的愿望,就是母亲能多进陪陪自己。然而母子之情,戛然断绝。荀靖之怀念自己的母亲。姨母是母亲的亲妹妹,他有时候会在姨母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,而他也确实在姨母身上看到了她们的相似之处。 荀靖之在二十岁时找回了自己在俗世中的关系,这关系早已变得生疏。舅舅不知道他的心事,很多人防备他的出现。 荀靖之对第五岐说:“……好友,你觉得我姨母是什么样的人。几年前的冬天,我销去了道牒,我舅舅心起了我的婚事。有一天,我去中参加家宴,我舅舅说希望看见外甥成家,让心有个归处,我没有说话。我那天忽然觉得自己不应当还俗,我与一个众人所期待的高平郡王格格不入,但我姨母说,我该还俗。 “那天我离的时候,正是傍晚,我姨母陪我沿着夹道向外走。天上下着小雪,雪花落地就化了,夹道上留着一层水痕,我记得呼的时候,鼻端可以闻到寒冷清新的气……我不想说话,所以将注意转向了雪里的受。我姨母接过来手炉,和我说她经常想起来我的母亲……她问我:‘你不想成家,是不是?’ “销去道牒后,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,我好像不会和它相处了,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我说我没想过成家的事情。我姨母说:‘不成家也罢。’我姨母那样和我说过之后,我一直都很谢她。’ 那天长公主笑话自己的哥哥,对荀靖之说:“不用太在意你舅舅的话。你舅舅之前常常和我说,挑一个好丈夫重新成家吧,成家了会过得更舒心,我在心里想我们这样的身份,就算不成家,也能过得舒心。” 荀靖之那天看着自己的姨母,她抬起眼,望向长长的夹道,雪花掠过她的睫,让她眯了一下眼睛,她说:“我看着各位大臣……经常觉得好笑。找歌的找歌、养娈童的养娈童,妾成群、道貌岸然,藏污纳垢。夫妇面子上和和气气,不过是他们的子要脸罢了。我呢,我十几岁的时候,年轻气盛,不想忍受我的丈夫,一群老儿嘲讽我是泼妇。泼妇……我只不过发现我丈夫不值得我罢了。” 荀靖之记得她叹了一声,她转头对他说:“八郎,不成家也罢,我们怎么能期待着别人呢。人贵自重,你好好自己,我就能放下心了。” 长公主给了荀靖之最深切的关。荀靖之想起姨母,姨母放下心了吗?姨母怎么看待如今的他,会不会告诉他,他现在做的不对,她不同意。 第五岐对荀靖之说:“奉玄,长公主殿下对你的护,有如慈母。殿下没有为难我。我南下前,殿下对我说:‘一个人不拿尊卑贵看人,尊重对方一如尊重自己,这便是了。宗室之中,我会人,我有才的人;八郎会人,他你——你去找他,我很高兴。我希望你明白我外甥对你的情,也回报以同样深厚的情。’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