录公说:“陛下,这是您的江山,您是江山的主人,要当天下的家。老臣的心愿说小也小,老臣唯希望陛下如愿,可是说大也大,陛下如愿,便是意味着国泰民安。老臣三生有幸,壮年伴随亲王之侧,见证了一位帝王的成长。陛下是臣最骄傲的学生,是厚德仁君,少时便工于诗赋,又通乐理。您还记得您十五岁时,在先帝的宴会上,只听一遍笛曲,便横笛吹出了那曲子吗——分毫不差。陛下,在长安时,老臣白发人送黑发人,独子早亡,您向皇太女祈求给予老臣的亡子更高的官位,给他无限哀荣,您来看望我……老臣为能陪伴在您身侧,到荣幸,这是一种让老臣颤栗的荣幸。” 当天下的家,崇煦在当天下的家吗?他说:“老师,你若是去世了,朕一定会为你落泪的。朕有时候恨你,不过还是舍不得你,朕对你还有信任,你不要辜负了朕。我师生既是师生,也是君臣,陪伴对方实在太久了,在建业,我们出于各自的身份,多有不和。你是长辈,但是是臣子,你要进谏;朕是君主,却又是学生,有时候被你为难,真不知如何是好。朕若是先你走了,你可要记得为朕哭一哭,你若不真心哭,往后过朕的皇陵,得受腹痛的惩罚。” 车过腹痛。崇煦开玩笑一般说完了自己的话,录公惊恐地说:“陛下头发尚黑,臣已白头了!陛下福德无量,万寿无疆!!”崇煦把自己的老师扶了起来。 长江的水拍击石岸,江水的颜如同寒冷的碧玉,在水声中,崇煦说:“老师,不要藏着你们那往上游运送东西的船了,让朕坐一坐,借你家的力,看看朕的江山。以后,若是建业无事,你家的船不要再往上游走——你一定要记清楚这件事。我们都不藏着掖着了。害怕……你们害怕建业会有尸群,又有什么错呢。不过,朕不希望你走,想保全家族没有错,但是你不能让建业人陷入过分的不安中。” 录公拱手,领受了命令,离开了崇煦身侧,他跪得有些久了,站起来后,走路有些不稳。崇煦让一个监扶住了他。 崇煦让人叫了荀粲过来。他最初知道荀粲,是因为自己的外甥,在围猎时荀靖之将最好看的雉尾翎献给了自己的舅舅,告诉舅舅这尾翎也是最长的一尾翎,而雉是荀粲得的,他是荀家人,乃是新城郡王的重孙。那时崇煦看着在光下闪耀的尾翎,想起“白马翰如”四个字,翰如——雉的羽,真是华美。 后来众人不在建业了,崇煦有一天看见了雉扇,忽然想起来新城郡王的重孙似乎在建业,召见了他。他们都姓荀,同一个姓氏让崇煦到了些微安心。荀粲能骑马箭,不愧是宗室儿郎。 崇煦让荀粲等一会儿去检查江表门阀的航船。人拿着高大的遮尘扇跟在崇煦后面,遮尘扇是孔雀扇,孔雀羽和织金锦缎在太底下闪光,漂亮极了。崇煦只让掌扇人跟着自己,让提着香炉的监留在了原地,不必再给他熏香了,他想闻一闻水的气味。 江风吹动枯干的苇子,崇煦顺着苇丛走,隐约看到苇丛中有金的东西在闪光。他的臣子曾告诉过他,江表门阀的家仆在江边遇到过不干净的东西,周家人悄悄请道人做了几场法事,在江边的苇丛之中结了红线阵,又放了以锦缎覆盖的驱魔草人,那闪光的是草人披着的锦缎吧…… 江表门阀被无数建业人关注,他们是真的到了恐惧,还是在制造恐慌的氛围,试图以神怪之说左右舆论呢。崇煦到不解。贤妃对崇煦说中也有不干净的东西,崇煦体恤贤妃怀有身孕,迁就了她,假装自己信她。 苇子发出哗哗的声响,崇煦将目光从亮点上收了回来,问自己身侧的荀粲会吹笛吗,荀粲说不会。崇煦说如果苇丛什么都没有,只藏着一个老翁,缩在边儿上,钓到了一条颜丽的红鱼,那真是有趣极了。荀粲说长江不封冻,或许会有人钓鱼,希望钓鱼的人不要惊扰圣驾——崇煦听完笑了笑。他觉得荀粲不像王孙之后,更像个心直武人,心直且实在,倒也可。 武家子弟中,第五家阿岐命途奇险,武士文心,他有奇谋,又通笛术,最得崇煦青眼。崇煦觉得第五岐是能吹出笛曲魂的知音之人,他的外甥弹奏《道成寺清姬变》的尾声,那是段怨魂升天的故事,第五岐听着琵琶,执笛相和,笛声响起时,崇煦在一瞬间有了落泪的冲动,他在笛声中确知——清姬已远,斯人已去矣。除了阿岐,北崔崔家的阿涤勇武稳重,崇煦也记得他。另有曹霸等人,他也一一记过他们的名字,他重视这群武家子弟。 录公请人告诉陛下苇丛深处偶尔会有泥沼,行走不便,请陛下回来。崇煦回来后,让荀粲去查看了航船,确认安全后,登上了航船。 崇煦兴致忽至,想要坐船离开建业一天,他也没想到,这件事如此轻易地就发生了。他给了江表门阀面子,上过他们的船,不再追究他们以往做过的事情,这次江表门阀该知道他的心意了。 崇煦登船后从大船上再看长江,觉得和在岸上看,真不一样,视野变得开阔,水从四方涌来。水纹波动,层涛起伏,录公命人开航,请自己曾经的学生进入船舱中听曲子。 崇煦问录公:“崔家阿琬在吗?这时候不听曲子,让阿琬讲一讲和长江有关的志怪故事,应该会更有趣。”崇煦说完,想起来了崔琬似乎不在建业,对崔琬的祖父说:“崔公,朕好久没见你孙子了,他不在吧,朕记得他离开建业去外地任职了。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