遍体生寒。 陛下看录公,如看妖魔蛇蝎,眼前的人……果真不是歹人魔物,而是卢鸿烈么。他本来已经衰弱至极,可是他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了一阵力气,猛地用力将录公从地上拽了起来,他双目赤红地问录公:“你们其实最想看见朕死,是不是?!” 随侍监扶住了随时要摔倒的陛下,陛下下意识对他说:“你去叫彰……” 去叫彰儿来。 他有烦心事,他想叫自己的外甥彰之来。 彰之似乎来不了。 叫阿粲来。 来不了,他们说他似乎是畏罪自裁了。 陛下在原地心口疼得直眼泪,那他叫谁来呢?他不理解其他人都在说什么。他叫谁来,叫只有十几岁外甥的用宾来吗?怎么这么大的秋浦,没有几个人姓荀……他不该来秋浦。本来他明天就要回建业了。他本不该来秋浦。 长江的水中有一具狂尸。 那只狂尸要是当时把他咬死了,那就好了! 陛下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,说:“去叫郇王的部下和云麾将军、云麾将军的部下来。”说完颓然坐在了榻上,着泪说:“老师——”他叫得讽刺。 卢鸿烈的神情哀伤。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做出哀恸的神情,难免令人难过。陛下觉得讽刺,难道他的老师还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,需要他的安、在他面前痛哭吗? 他说:“老师,朕对你、对你家、甚至对江表世家,不算不仁厚。你弟弟和表妹私通,犯下□□的罪过,下臣告到朕这里来,朕怕你为难、怕你们丢脸,学前代的皇帝,把罪状上‘妹’的改成‘姝’字,只在状子上旁批回别的大臣说是你弟弟好。这样的例子,朕可以举出无数个!老师,朕真不曾亏待你! “老师,你来说一说,郇王是怎么回事。你要编,也要编得像一些。别让我太失望。我……经不起再多失望了。我已不是年轻人啦……我经不起折腾了。” 录公跪着说:“陛下,老臣不知事情究竟如何,但老臣在听说消息前,的确对此事一无所知、毫无所知。事发突然……” 陛下忽然说:“啊,我问你做什么。你如果做了事,又怎么愿意和我说呢。你永远觉得你是我的老师。就像来秋浦,你说建业有狂尸,我就能看见狂尸。”他对人说:“为我更衣,我要去看看郇王殿下。看看阿粲。”他对着录公抛下一句话:“你总是骗我,你们都骗、我,这次不想再受着了。” 录公说:“人们说是荀粲伤了郇王殿下。” 陛下然大怒说:“不许这么说!” 他斥责录公道:“阿粲没有理由这样做!朕知道你想过什么,你想说然后荀粲畏罪自杀了——或者说,他有罪,所以你们为了为朕分忧,把他杀了。老师,朕就坐在这里,朕要军来。” 录公说:“陛下,老臣为自证清白,已叫云麾将军带了军守在殿外,郇王殿下的侍臣、所有人证也都跪在殿外。人们说秋浦有狂尸,荀中郎是为此才拉开了弓弦,他们说荀中郎是凶手,老臣只说‘疑似’,老臣势必会帮助陛下还所有人一个清白。” 录公伸出手立誓道:“老臣在今郇王、荀粲的事情上,绝不知情。老臣在听说此事时,郇王殿下已经中箭,荀粲已经自裁。老臣以庐江卢家起誓,老臣若动过不臣之心,卢家门抄斩、株连三族。” 人请云麾将军荀用宾和他的两位部下入殿—— 卢鸿烈没有说谎。 卢鸿烈是个能臣,他已经替陛下考虑过了诸多事情。陛下心想,老师不愧是老师,他们相知几十年,老师让他放心——这种放心如今让他到恐惧,卢鸿烈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。 他可以拿捏住他。 用宾年纪小,大概是隐约听说了消息,又不敢确定,神情黯淡惊惶。陛下看见了用宾身侧的两个武将,身形魁梧的武将让他的心里稍稍到安稳,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,抹去脸上的泪水,对用宾说:“维摩,等一等你随我去见你哥哥。” 维摩,用宾的小字是维摩,陛下将用宾当成一个孩子,用宾也的确只是一个孩子。 陛下说:“叫殿外的人都进来。朕没有事,朕什么都不怕。人们和朕说,郇王今天见了荀将军。郇王殿下为什么去见荀粲、谁看见了荀粲的弓。查。” 查。 趁他还没死、趁他神智还算清醒,查。 他的确是做了一个被分去了权力的皇帝了。卢鸿烈,他的老师,已让他失望至极。他没有叫录公起来。他不知道荀粲有什么立场和彰儿发生冲突。狂尸,狂尸真是一个好的借口。有些人的心,比狂尸可怕得多。 狂尸是不是其实活在人的心里呢。录公想让它们从心里出来,它们就出来了。陛下看着群臣进殿问候自己,臣子中有不少门阀子弟,忽然想笑,他想狂笑出声—— 一切都像是假的,不过是光和声音连成的幻影。 光落在陛下的身上,录公一直跪在地上,影覆盖了他。所有在殿外等着问候陛下的人在进殿后,都看到了战战兢兢跪在一边的录公—— 陛下前所未有地对一小块黑暗、黑暗里的录公,到了憎恶。 录公,如他眼中之钉! 第217章 桐3 我要是死了,我就每夜站在你头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