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有错吗?他有错,但他关崇煦。天下还会是荀家的。 他紧紧攥住自己的拳头,手心被攥出了血痕。 崇煦的妃子快要为崇煦诞下子嗣了,他会好好抚养崇煦的孩子,如一位慈的祖父,将孩子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。他和崇煦这对师生之间,不是没有过真情。 他真真切切地护着他的学生。只是,有一些东西比崇煦更重要。崇煦说自己羡慕哀太子,因为裴弥纶肯陪哀太子去死……卢鸿烈在此时才体会到了为什么崇煦竟然要赐裴弥纶“忠”的谥号。 裴公啊。 这次是他卢鸿烈比不上裴弥纶了。 崇煦醒了,咳了几声,咳出了血迹。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,录公叫人立刻拿帕子来。他为崇煦细细擦去了手上的血迹,人扶崇煦起来,在他背后垫了引枕,请他漱口。 崇煦这次醒来,神智是清醒的。他看了录公一眼,带着无限疲惫,说了一句:“你走吧,我心烦。”他又咳嗽了几声,喉咙里涌上了血沫,他眯着眼睛靠在引枕上缓了片刻,说:“叫裴昙来。” 录公没有说话。 崇煦面青白,几乎如同一个死人,他侧头看向自己的老师,眼里蓄了泪水,他说:“你还怕她一个女娘么?她是你外孙家的人。”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。 录公向一位君王行礼,在地上磕头,说:“我叫阿昙来。” 崇煦闭着眼睛,靠着引枕,默默泪。 录公起身,要向殿外走。 崇煦说:“放了崔涤吧。你扣下他们的事,我不追究,老师,不要把事情闹得更大了,这对你、我,对整个许朝,都没有好处。我要我的随侍监回来,你总得给我身边留几个旧人。你呀,把我外甥害死了,我的远侄也被你害死了。”他低低笑了起来,一边哭一边笑,说:“老师,你是个忠臣。” 录公因崇煦说话的语气而到了鼻酸。 他也为一位帝王竟然要如此说话,而到自己的罪孽深重。 崇煦的嗓子哑了,他说:“这是天了吧。我刚刚做梦,梦见你说‘置酒登广殿,开襟望所思,草行已歇……’我说不能歇、不能歇,我们正北伐呢,然后我就醒了。” 置酒登广殿,开襟望所思。 草行已歇。 何事久佳期?1 何事久佳期?然而,何曾有过佳期。登广殿,崇煦可怜地被困在一室之中,见不到广阔的草,也登不上宽广的殿。 卢鸿烈说:“陛下,崔涤带兵前来,图谋不轨,若是放了他,不能让天下人安心。” “你当我是个傻子。卢鸿烈,我是在和你做易,我若一直不出面,你觉得你能再做多久‘录公’,你放了人、不要再针对我妹妹,我可以当一些事没发生过。我只是身体不好,我还没死呢。” 荀崇煦没死,他也不能死,录公还需要他活着。录公说:“陛下,我不能放崔涤。您可以换一个人。” 不能放崔涤,崔涤是武将,会是长公主的助力。纵使荀崇煦能当一些事没发生过,长公主荀崇幻能当事情没发生过吗?!回不去了,录公知道,有些事他一旦做下,就回不去了。为了江表门阀的未来,他那时必须做下那些事,他写了矫诏,握过了国玺。 崇煦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卢鸿烈,我和我父皇不一样,他要成佛成神,我要做鬼。我要是死了,我就每夜站在你头,我要你不得安寝——就像你现在做的一样。你让我不得安寝!” 卢鸿烈哆嗦了一下,不敢回身看向自己的学生,只敢跪在地上,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:“陛下,保重龙体要紧。您是天子,乃是天命所归之人。而臣是卑不足道的人。臣不配让您记住。陛下身负天下福德,道观、寺庙为陛下抄经,臣同样为陛下祈福。陛下若是离去,当转生最高天,永享安乐天福。” 崇煦靠着引枕笑了起来,越笑声音越大,嗓音也越来越嘶哑。 他嘲讽地说:“我是天子……有所为,动辄掣肘的天子。我当这个皇帝,是遂你的心愿才当的。不过短短几天……今天是哪一天了,不过是二月的短短几天,你已经把局势扭过来了,如今我做什么,你都不在意了。我是个什么天子……” 有东西被崇煦恶狠狠扔了下来——崇煦抓了帐中香炉来砸卢鸿烈,鎏金的球状香炉带着香气在地上滚了几下。 崇煦让卢鸿烈滚出去。 卢鸿烈站了起来。 一层层幔帐、屏风,一层一层,皆是隔阂。卢鸿烈捡起来小巧的香炉,退出了寝殿。他让侍卫去叫以前照顾陛下起居的钟随侍来,又让人去请了裴昙。 天……他分不清里的沉雷声和车行过的声音。他将小小的球状香炉紧紧握在手里,其中的炭火烫得他手心剧痛。 他察觉不到痛,他知道自己已犯下了罪。 但他那时,又能怎么做呢? 一切都在郇王去世时,无可挽回地滑向了深渊。 作者有话说: 1谢脁《游》 第218章 板1 有……诡计。 裴昙经历了秋浦的事变。在郇王去世之前,陛下暂住的苑中发生了一些说大不算大,但也不算小的事情,一开始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些事。 陛下是个宽厚的人,很少责罚监,中从来没有因为陛下的怒气而被折磨死的人,但是中近来少了几个人——她们既然不是因为陛下而莫名其妙消失的,于是有人说她们是逃跑了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