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弥和几位大臣去了千秋县,接荀靖之。 仲之时,南方落梅纷纷,荀靖之将踏云騱留给了第五岐,骑了一匹黑马南下。千秋县外,众人早早侯在北城门外,等待着高平郡王回来。 落梅影外,传来一队马蹄声。 赵弥看见了荀靖之。 荀靖之没穿戎装,因连骑马,只做轻便的武人打扮:以钉金蹀躞带束,乌锦袍只穿了左袖,右边出了外袍下的回字纹灰锦半臂。 他的右臂上束了一条白的守哀带子。 荀靖之的兄长康贤太子亡故,他的一身衣服不带丝毫。在白梅影里,这一身深而不的严肃装扮,反而更使人印象深刻,如一笔浓墨,落在了素纸上。 一个大臣与康贤太子际颇深,看见马上与康贤太子相仿的影子,隐约红了眼眶。荀靖之下马之后,将马给侍从,与众人一一问好,那大臣想起康贤太子的尸身暂留秋浦,不得回归,不由得抬袖拂泪,向荀靖之跪了一跪。 荀靖之扶他起来。 荀靖之未尝不知道那大臣为什么哭。荀靖之本来以为,提起兄长,自己已能平静面对了。在泗州收到消息后的三天里,他几乎做不了任何事情,他唯一想做的,就是去秋浦——但是他不被允许回去。他无法面对任何事情。 那三天里,第五岐一直陪着他,轻轻拍他的背。可他不停地想起死在他怀里的永隆,永隆的血打了他的衣襟。在黑暗中,永隆似乎变成了他的亲哥哥,又变成了他自己,他死在了自己的手里。 永隆的死是一场死亡的预演,这是对弑兄命运的排练。 荀彰之猝然离世,荀靖之在得知消息的一瞬间,被巨大的命运击倒在地——那东西庞大而无情,与死结伴而行,碾碎了所有挡在自己前面的东西。 荀靖之不敢呼,他的喉咙似乎已被糠尘住,浑身僵硬如铁,连情绪都变得僵硬……他什么都做不下去。那是死一般的三天,他无法改变自己的情绪,子似乎不会有尽头。 二子存一,他和他的兄长,的确只活下来了一个。 他不敢看见太,以及任何光亮。他在黑暗里一刻一刻熬过去,死亡降临在兄长的身上,似乎也已出现在他的身侧。黑暗让他觉得自己离死很近,他到恐惧,然而又到几丝诡异的亲近——兄长已处在这黑之中。 他无法出眼泪。 第五岐强迫他喝水,他喝了几次水,隐约猜测到已经过了三天。在一个晚上,他让第五岐出去,第五岐没有出去,反而让人点亮了蜡烛。 仆人去点蜡烛,第五岐在那时捂住了荀靖之的眼睛,怕他一下子受不住亮光——烛火的亮意隔着第五岐的指传来,亮得几乎是在灼烧荀靖之的眼睛。 隔着第五岐的手,荀靖之的眼睛被烛光刺痛,涌出了眼泪。 他一把甩开第五岐,要把第五岐推出去,第五岐反手按住了他。他打不过第五岐,只能被第五岐摁着。第五岐没再叫他“奉玄”,他叫了他一声:“郡王。” 郡王?他是一位郡王,是,原来他是一位郡王。 他的肩上还有责任。 烛光刺眼,荀靖之努力睁着眼睛,眼泪无法抑制地大滴大滴滚落。第五岐松了手,将他抱在怀里。 他抓住第五岐的手臂,失声痛哭。 恐惧,他迟缓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。死亡如影随形,那名为命运之物,无时无刻不在窥视他,当它的真身显时,那真身巨大得几乎将他击倒。他在第五岐的怀里大哭。 第五岐轻轻拍他的背。 蜡烛亮着,或许就像眼睛能够重新接受光亮,荀靖之以为自己的情绪也像这样,终于渐渐恢复。或许他的恐惧的确已经退去,但哀悼随之涌了上来,填上了以往属于恐惧的位置。 再次直接想起亡故的兄长,他的眼睛随之一热,眼泪瞬间涌了上来,酸意直冲鼻尖。那无法节制的情绪,似乎又要冲破牢笼噬他,他没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,强忍着不适道:“老大人节哀。” “郡王、郡王辛苦。郡王……您……”那大臣说:“臣想起来,原来您与太子殿下只差一刻呀。” 荀靖之是兄弟中的弟弟,但是他和荀彰之的出生,只差了多半刻。他总被当成一个弟弟,似乎心智、体力都比兄长年幼,可他其实几乎和荀彰之一样大,他们之间差的只是半刻。 赵弥说:“郡王,长公主殿下在建业的府邸等您。” 荀靖之稍稍平复了情绪,“嗯”了一声。 荀靖之身后的侍从的马上带了匣子,荀靖之问赵弥:“我姨母不在中吗?我有东西要送给我姨母。” 赵弥回答说:“长公主殿下请皇后殿下主持中事务。” “赵弥……赵大人,你如今的官职是什么?” “回郡王,下臣任八品副尉。” 荀靖之说:“一别多月,阿弥,我们之间除了主仆关系已断之外,是否没有变化?” 赵弥听了荀靖之这么说,立刻袍下跪,道:“郡王一做臣的主人,便一直是臣的主人。臣时时不敢忘记郡王的恩情。” “你是许朝的臣子了。我可不是许朝的主人。”荀靖之说:“希望我们之间,除身份变化外,情如故、信任如故。” “郡王……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