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叮!” 在冷铁“叮”的一声的余震里,琵琶声又急急续上。琵琶弦摭而后分,高平郡王摇指,琵琶声低急,调子忽然转高,平藏用击节——“铮!”一声铿锵金声,与琵琶声相和,直令人五内震。 《催马》大曲弦急音高,一缓之后,节奏更加紧凑。赵弥坐在座中,双手几次捏紧,情绪随着大曲起伏,心内一时无暇他顾。 那笛声早已被众人忘了。 “当当当当当!” 一曲《催马》弹至一半,赵弥似乎已经忘了眼前的烛火黯淡,诸种颜无关紧要,他只看见了眼前有光,神魂在蜡烛的火光与琵琶声中震。 “当当当当!” “当啷!” “啷”一声后,琵琶弦忽然崩断。“啷”声一响,赵弥的心脏一紧,等着琵琶声再起,随后发现……是琵琶弦断开了。 琵琶弦……断了? 赵弥惊愕地看向他的郡王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 弦断,并非吉兆。角楼中一时安静得吓人,那笛声又隐隐约约飘了进来。 就在此时,赵弥没想到座中的副将孔籍拍案而起,孔籍咬牙切齿喊道:“郡王莫弹!!我今已立马祁连山下,生擒虚连提!”* 孔籍两句话,将慷慨昂的情绪又接了回去。 参军平藏用弹了一下剑铗,剑铗收声之后,笑道:“孔将军请坐!” 高平郡王也笑了笑。 赵弥离座,单膝跪地向高平郡王请罪。 平藏用说:“赵大人这是做什么?” 赵弥借着烛火,忽然看见了高平郡王的手指上有血。高平郡王没有用拨子弹琵琶,也没有在手指上上义甲,琵琶弦崩开时,似乎是弹到了郡王的指甲,直打得他的指甲裂开了。 赵弥皱眉,责怪自己,说:“郡王,是我找的琵琶不好!” 高平郡王放下断了弦的琵琶,将手收到了案下,藏在了影中,说:“不怪赵大人。我现下已经不在意笛声了。” 赵弥说:“属下再去找琵琶来。” 高平郡王说:“不必去了。你听,鸟叫了。天快要亮了吧。” 高平郡王说自己不在意笛声,然而他既然听见了鸟叫,赵弥于是知道了:其实他一直在留意城外的动静,他在意那支笛曲。 赵弥再次听清了那支笛曲,叫什么……《大墙上蒿里行》么? 赵弥说:“郡王……不如去城上走走吧。” 高平郡王点了点头,众人起身,陪郡王出门,去城墙上查看天。 琵琶声停了,笛声兀自不停。士兵巡夜,在城墙上行走。开门之前,赵弥听见了滴水声——江陵郡城建在长江之侧,地气润,天亮之前,晨已经积起,不时沿着城楼的云瓦滴下。 一打开门,屋外的水汽扑面袭来,片刻间竟然生出了让人窒息的受。 如今已是八月末,天气总算不再酷热。七月八月,江陵郡天气热,城中的百姓在井边汲水,因城中缺乏烧水的木材、自己也贪图凉,往往直接喝下生水,城内痢疾大作。 直到八月中旬,城内患痢疾的人才少了下来。虽然痢疾的威胁减小,可江陵城内几大官仓的储粮,已经见底了…… 天已经不再是彻底的黑,变成了灰紫。赵弥等人陪着高平郡王在城墙上走了一段路。笛音如魔音入脑,赵弥总是能听见那该死的笛声。 士兵请示副将,高平郡王只让赵弥陪着自己,让其他人散去了。赵弥和高平郡王沿着城墙往南走,走着走着,他似乎听见了城下有人在敲木鱼。 一座尼寺就在不远处。 一声一声敲击木鱼发出的声响,如同落在了心上,一下一下让人心中安定。 天光越来越明,笛声终于消散了。 高平郡王站在城上,似乎是在望城外的树影,望了很久,久到赵弥身上觉出生凉了,他才对赵弥说了话:“提剑不惧死,归来复弹铗——赵大人觉得第五将军在哪里呢?” “……洛!守在洛。不,平城,收复了平城。”赵弥语气坚定地回答荀靖之。他嘴上这么说,其实他心里……不是很信。 伪朝大军近来不停在城外议论“十万杀”,他们嘲讽地说,第五岐命里有“十万杀”,意思不是他会杀敌十万,意思乃是,他已被雍州地十万大军追击到了将死的境地,他会命丧带领十万大军的敌将手中。 第五将军…… 如果高平郡王都猜不出第五将军身在何处,赵弥又如何能知道。但赵弥必须知道——如果假话有效力,那就说出假话。他必须信第五岐守住了洛,或许已经攻下了并州。就像他必须信,许朝的士兵在下一个“明天”就会支援江陵。 赵弥回答得太笃定,高平郡王问完第五岐,反而不再提起第五岐了。他对赵弥说:“我以前在卢州住过一段时间,遇到过一个室韦人。” 赵弥说:“卢州,是韦将军驻守的卢州吧。” “嗯。”高平郡王说:“卢州的小韦将军叫韦衡。” “我知道的!年轻有为的小韦将军,人说他是韦陀转世。” “啊……不,卢州人说大韦韦德音将军是韦陀菩萨转世托生的,小韦将军是韦琨护法天人转世托生的。”高平郡王轻轻回了一句。他比赵弥更清楚卢州的事情,但他没有继续说转生的事情,只说:“赵大人知道韦衡。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