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下去。 荀靖之听见鸟叫声越来越亮。天也越来越亮,从灰黑变成灰蓝。蓝虚薄,似乎一触即碎。 前方传来大量士兵行走的脚步声,不好,还是遇上进府的士兵了! 天已亮,此时不宜翻上房顶,一旦出现在高处,他就会被看得清清楚楚。 荀靖之用杀生剑劈开一间屋子的门锁,将门锁收在手中,闪身躲进了身侧的屋子中,放下门栓锁住了屋门。 空的大宅里有一只猫,不会过分引起人们的过分注意。人也是这样。他只有一个人,如果他的脚步足够轻,或许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。 他贴在门后,听着门外的声音。 屋内很黑。 脚步声似乎走过去了。 荀靖之转头看向屋内,屋内有一室菊花的冷香,屋檐宽广,天未曾大亮,因此屋内太黑,本看不清摆设。就算再吓人,又怎么会比外面更吓人。 荀靖之在黑暗中静了一会儿,双目渐渐能看清屋内桌案的轮廓,隐约看见了地上的一排花盆。是菊花,九月菊花开花,花枝得很高,香气浓郁微苦。荀靖之避开花盆往屋子深处走,下甲衣,放在地上,将头盔也摘下,摆在一边—— 甲衣整齐地放在地上,如有人席地静坐。 屋外依旧有细碎的脚步声,并且有谈声,荀靖之下甲衣后,身形轻便不少。屋子很高,荀靖之如猫一般借力,跳上了屋中的月梁,在月梁上按剑监视门口的动静。 一旦情况有异—— 剑在手里。 杀。 他在月梁上凝神细听,屋外传来推门声,有士兵在喊:“没人!” 他们是在一间一间搜查空屋?! 荀靖之屏住呼,继续凝听屋外的动静。剑在他的手里。直到最后一刻也要在他手里。士兵的脚步声逐渐靠近,一步、一步……赵弥已先走一步,如果要死,他必须要靠自己。他用力抓住剑鞘。 杀生! 他如触电一般抖了一下,颈下似乎已受到冰凉的剑身贴来时的受。剧痛,凉而可怖。 不。 荀靖之告诉自己,活下去。 他紧张地藏在月梁上,窥视着门口。 时间一瞬一瞬逝。荀靖之因过分紧张,绝不敢直接坐下,在月梁上跪坐许久,渐渐到双腿发麻。屋外有人奔跑,喊道:“将军!后花园里有尸体!” 尸体! 是,有和荀靖之一起逃出来的士兵,倒在后花园的花丛里了。 士兵扯着嗓子说话,那将军既是将军,便不用大声回话,荀靖之没听清他说了一句什么。 士兵说:“是在花丛里!我们走过去,闻见血腥味,再一看,好红的一片花啊!结果不是红的花,花是白花,红的是血,那树丛里倒着一个人,蚂蚁已经钻进他的口鼻了,死了有一会儿了。” 将军似乎又说了话。 士兵说:“普通士兵,不是高平郡王!” 当然不会是高平郡王,高平郡王此刻就在他们附近的一间屋子里的月梁上。荀靖之听那士兵喊话,猜测这处宅院里应该没有再死过自己这一方的人了。 不要死,活下去。 “啊!!”有人在屋外惨叫了一声,那惨叫声让荀靖之再次警觉起来。 有人喝问:“走!老实点!你说你见过高平郡王,在哪儿?!回将军的话。” 那将军说了一句什么,荀靖之听不清。 喝问的人说:“大声些!” “我没看见!!天开始亮了,我看见湖里有鸭子扎猛子,就偷偷看鸭子。” “你不说吗?!” “啊!!饶命、饶命,大人饶命,我说、我说!我真的在看鸭子!” “你看鸭子做什么?!诡计多端!你再不说实话,耳朵可就没了!” “我看鸭子,因为我觉得鸭子比人活得好!大人,疼、疼、疼,我说、我说。我听人说,高平郡王翻过假山,没影了,我不想追,他们也没追上!” 喝问的人大概是给了那被问的人一脚,屋外传来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,那人哭着呼痛,喝问的人骂道:“废物!也好在你是个废物!” 荀靖之这时听见那位将军说话了,他似乎是向着荀靖之藏身的屋子走了过来,所以荀靖之听清了他的声音。 他的嗓音有些冷,听不出喜怒,他说:“没出去,一间一间找。” 荀靖之听见他说话的声音,霎那间如同坠入了冰中。那声音……好像第五岐。 第五岐。 第五岐第五岐,第五岐! 荀靖之浑身发冷,冷得厉害,又抖得不成样子。他自拿起杀生剑后,唯一一次放下了杀生剑,去摸自己带在身上的名笛准提——他从沮渠义从手里夺回的准提。准提,凡信准提菩萨者,堕水不濡、遇寇辟易,然而准提不在第五岐手中。 荀靖之将准提横在手心中,握了一下准提。笛身细腻温润。荀靖之闭了一下眼睛,眼里的泪滑了下来。 恨。荀靖之纵有焚天之怒、天之恨,如今也只能困居月梁之上。 好恨—— 好恨!! 第五岐。荀靖之将准提斜在身后的绦子上,重新抓紧了杀生剑,多伽罗木佛珠、冰、杀生、准提,一样一样,离开佛子的手中,一样都留不在佛子手中。连一枚金戒指也无法留下。恨。好恨、好恨!!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