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岐说:“没事,包上就好了。包上就好。” 荀靖之红着眼眶看第五岐。 第五岐说完了话,他哪里顾得上把伤口包扎上,荀靖之不说话,第五岐抱住了荀靖之——实实在在抱到了荀靖之,他忍住落泪的冲动,说:“奉玄,叫我一声。” 荀靖之在发抖。 荀靖之说:“五岐兄。” “嗯。”第五岐说,“奉玄。奉玄。奉玄。” 荀靖之抓着第五岐的手,用自己的手指扣着第五岐的手指,第五岐手心里的血混在两个人的手间,黏腻的血。 手还在。 手脚皆在。 分尸……?荀靖之一边发抖一边笑,笑沮渠义从和沮渠隋的胡言语,笑自己。笑着,也哭。在第五岐的怀里痛哭。 他是在笑还是在哭呢?他不知道。 他不知道。 他什么都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 他只知道第五岐在这里。 第五岐的脸贴着荀靖之的头发,他吻了一下荀靖之的头发,用力抱着荀靖之,任由荀靖之在他怀里哭。心肝如绞如摧。第五岐觉得鼻酸,荀靖之从他身边走的时候,是几月……?是二月,二月十九。 竟然是二月么,现在已是九月了。二月十九,第五岐牢牢记得那个子。二月,康贤太子去世,荀靖之哭都哭不出来。荀靖之要回建业,第五岐不敢让荀靖之回去,但荀靖之必须回去。 荀靖之对第五岐说,自己很快就会再回北方。 第五岐说,他会守好亳泗,等着荀靖之回来。不久之后,荀靖之是重新回了北方,可第五岐本没有再见到他:三月,荀靖之在亳州督军,第五岐守在泗州,十一,伪秦自晋州进攻雍州,绛郡之战爆发。 三月二十七,伪秦十万大军自唐州南下,进攻荆州,昌陵之战爆发。荀靖之带兵赶赴荆州。 自三月开始,第五岐与荀靖之再未见过面。 六个月了……是在这六个月中的哪几个月里,奉玄的头发白了?是安去世后么?是在听说他在并州失踪后、还是是在被困在江陵郡城里的时候,奉玄黑的头发变白了。 第五岐抱着荀靖之,心中只剩下了碰都碰不得的酸楚。 奉玄。 贞和五年与乾佑九年……何其相似,浩劫之年、死伤无数。乾佑九年,第五岐说自己会去堂庭山——他是去了堂庭山,可是他和奉玄之间,差了三天,六年便因这三天蹉跎过去。 荀靖之说他会回北方。他是回到了北方。 可他们没有见面。 荆州在淮水之南,他们没有在北方见面。第五岐在来江陵郡的路上一直在害怕,他怕他们又会差上三天。他骑在马上拼命赶路,他恨所有人,不只是敌人,也恨所有帮不上的忙的人,甚至恨世间是一个有漏世间。 无法停止。争夺、争斗、杀戮、旁观、利用、背叛……无法停止。 他到恐惧,无限恐惧,他体会到了荀靖之在乾佑九年寻找他时的惊惶——他害怕自己找到最后,发现原来天不假时,他们之间竟然再次差了几天。 荀靖之在一间墓里说,他有大福,第五岐一遍一遍提醒自己——奉玄有大福在天。他要去找到他。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,就能逢凶化吉。 不会差几天。一天都不会差! 第五岐终于来了江陵郡! 现在,他知道了,一天都不会差。他顾不得恨任何人了,他此刻无法想起那些身在秋浦的人、身在建业的人、身在长安的人,朋友、敌人……任何人。他哪里还能在意除了眼前的荀靖之之外的人任何人。 贞和五年不是乾佑九年,他找到了荀靖之。 他抱着荀靖之,不敢撒手。 荀靖之的眼泪蹭在了第五岐的颈侧,杀生剑贴在颈侧时留下的细微伤口隐隐作痛。第五岐在意这种痛意,这痛意出现得好,很好、不能再好——这是荀靖之现在就在他身边的证据。 荀靖之哭得打颤,他出一只手,抚了抚荀靖之的后背,帮他顺了顺气。 荀靖之抱紧了他。 第五岐任由荀靖之抱着自己,一下一下轻轻拍他的背。 过了一会儿,荀靖之说:“手。”他松开了抓着第五岐的那只手,手心里还沾着第五岐的血,血已经凉了,他说:“五岐兄,包上。” 第五岐轻声问:“不哭了?” 荀靖之抬起头,带着鼻音说:“不哭了。哭够了。你都来了,我……哭什么。” 第五岐听荀靖之说话,又想笑又想落泪,眼里一酸,偏头说:“你怎么突然抬头,我现在不好看,被你看见了。” 荀靖之笑第五岐,他哭得眼睛有些红肿了,笑得也没比哭好看到哪里去,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泪,说:“胡说,什么时候都好看。”他抬手去摸第五岐的脸,第五岐将脸贴在他的手心里。 天已经亮了,江边郡城早上多雾,云雾遮住了太,天有些沉。屋子的房檐出檐深远,屋内于是依旧显得昏暗。 荀靖之借着不算明亮的光看着第五岐的眉、左眼下的小痣……他仔细看过去,一分一毫,都是他的五岐兄。他问:“好友是从哪里来的?总不能从是天上掉下来的吧。” 总不能从是天上掉下来的吧,荀靖之问完,他和第五岐都笑了一下,一笑眼里反而落泪。荀靖之动了一下手指,拂去了第五岐眼下的泪滴。他们两个真好笑,怎么笑着笑着要落泪呢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