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殿下未能放下恨意,她询问荀靖之北地是不是有一位尼夫人——她早就生出了入道之心,如今孝宗已不在世间,皇子又陨灭在秋浦,如果她能放下恨意,她想去做一位尼皇后了。 荀靖之对皇后殿下说,许朝北伐功成,即将再次统一天下,伪朝的虚连提放弃长安北逃至灵武、江表门阀在秋浦自焚,如今许朝的国势益强盛,劝皇后殿下保重身体。他说尼夫人身在洛,皇后殿下不如往后亲自去洛见一见尼夫人,再考虑入道之事。 皇后殿下叹息了一声。她想起尼夫人的孙子代襄王克俊,克俊年少早卒,她问荀靖之,那么克俊那小小的儿子过得可还好么?她曾听闻克俊的岳父韩先勤能征善战,希望韩先勤忠心为国、功业有成,往后天下安定,能深切关女儿及外孙。 皇后殿下居住在深之中,不比荀靖之经常外出,能接触到各方军务。荀靖之早就知道,韩先勤已经亡故了。 韩先勤在并州成名,也亡故于并州,他因治理尸疫而获得民心,最终又死于尸疫。荀靖之在江陵郡见第五岐,问及并州之事,第五岐说自己去并州后,遇到了韩先勤——或许那不叫韩先勤,它穿威风凛凛的甲衣,却已分辨不出任何活人了。 第五岐替韩先勤解,为他合上了双目。 一具躯体不必再在大地上游了。 荀靖之从来没有见过韩先勤,对他而言,“韩先勤”是一个空的名字,他想象韩先勤的面貌,那面貌未曾变得清晰,又模糊开来。 或许“荀靖之”对很多人来说,也不过是一个空的名字。 荀靖之对皇后殿下说,韩先勤已经去世了。 皇后殿下听闻韩先勤的死讯,念了一声佛号,对荀靖之说:“郡王,如果我们回了北方,你让代王妃带她和克俊的儿子来见一见我吧。北方战事未停,尼夫人年事已高……剩下孤儿寡母,如何能活得如意呢。” 荀靖之允诺。 内已快到落钥的时间了,荀靖之告别了皇后殿下,离开了皇后殿下的殿。他打算重回观德殿看望孝宗梓,然后就出了。 人带荀靖之绕回了观德殿,荀靖之未曾想到,自己会在观德殿外遇到裴昙。 裴昙负责了一部分先帝孝宗的丧仪,入来送建业尼寺高尼抄写的福田经,用于夜间的焚烧,因此碰见了荀靖之。 裴昙的弟弟裴简被荀靖之押到了建业,裴昙没有去牢狱中见他,裴昙甚至不问荀靖之一句裴简的事情—— 裴昙宁愿问周紫麟事,也不问裴简事。 江表门阀被连拔起,官位有缺,许朝将要重用寒士。裴昙的舅舅陈公绥出身贫寒,在入仕二十多年后,一步一步走到帝王的眼前,官拜同平章事,与尚书、宰相同堂议政。 裴昙早早摆了当涂裴家和江表门阀,长公主殿下有意恢复女官制,裴昙即将要有自己的仕途。 太要落山了,裴昙和荀靖之一起往外走,一群飞鸟自天边飞过,落将云染成了金红。 就像是火焰的颜…… 荀靖之叫了裴昙一声“昙姐”。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裴昙,是在堂庭山的华胥峰上,裴昙穿一身男装,穿过山桃花影,叫他“郡王”。裴昙那次是陪她的父亲裴廷贤来上山问仕隐的。 出仕或退隐。 裴廷贤的谥号是“悫”,他是一位忠臣。 荀靖之那时不理解,出仕或退隐有何要紧,竟值得裴廷贤从南方特意来一趟幽州么?那时他还过分年少,天真地以为,一个人如果有了出仕的资格,那么想出仕便可以出仕,不愿意出仕,就挂印归去。 原来势不由人。 他有退心,可时势在前,置身宦海之中,事情已经并非是他想身退去,就能轻易退去。 荀靖之的头发白了,裴昙见了他的白发,关心他的身体,问他近来可还安好,荀靖之和裴昙前后而行,说自己一切都好,又告诉裴昙,隐微药师还住在堂庭山上,也一切都好——如果裴昙愿意,以后可以再去隐机观。 裴昙听闻了堂庭山的消息,说:“郡王,幽州的事情,真如隔世了。” 荀靖之笑了一下,说:“怎么不是呢。” 荀靖之觉得自己或许已过完七世了,堂庭山是前前前前世。他以往总是回避谈及堂庭山,他在离开堂庭山时,堂庭山山上有血痕,山下有尸体,那记忆过于酷烈,让他不愿意回忆。然而如今,那些痛苦,竟也在他心里渐渐淡去了。 他可以心平气和地提起堂庭山了,他还记起了自己在山上的种种修道生活。 荀靖之和裴昙在出后,行礼告别,各自乘车回了住处。 荀靖之回第五岐的宅邸中休息了一天,睡过一夜后,清早起来,打算去一趟通觉寺。入菩提觉海,而非置身宦海……当荣耀最为盛大的时候,荀靖之想到了离开,他始终无法抹去这个念头,被这个念头死死纠。 责任,他已经尽过责任了。 舅舅对裴昙说,《逆水》原来讲的是贪。衣饰、车马、乐舞……眼睛喜看好看的东西,鼻子喜嗅到香气。 荀靖之未用金银冠冕,只以发带束发,褪去身上所有的饰物,穿了一身素衣,为了遮掩白发戴上了帷帽,去了通觉寺。 六如比丘尼在帐后向信众讲解雪山婆罗门八字佛偈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