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个疯子,而且还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。 可是为什么,他一点都不觉得她疯癫?她看他的眼神,由惊讶转为欣喜,再由欣喜变成温柔,就像是郁婆一样,甚至,甚至比郁婆更为慈。 赵妃傻傻一笑,出讨好的笑容,嘻嘻跳回去,抱起上的枕头,像搂婴儿一般搂在怀中,一边轻摇枕头,一边看着班哥,像哄孩子一样,道:“乖,乖,睡觉觉。” 宝鸾按捺不住从屏风后走出,入目便看到赵妃脸上的笑容,她目瞪口呆,以为自己看错,了眼睛,定晴一瞧,赵妃仍在笑着。 宝鸾已经记不清多久没看过赵妃的笑容,赵妃从不对人笑,即使是她这个女儿,亦不能得到半分笑容。 赵妃神秘癫狂,从记事起,她就知道自己有个疯子母亲,她不能同她见面,不能唤她阿娘。朝殿一刻都不得安宁,因为她的母亲总是发疯喊叫。 赵妃的目光扫至宝鸾身上,宝鸾下意识捂上脖颈,又惊慌又渴望地唤了声:“阿娘。” 赵妃仍笑着。 没有大喊大叫,没有发癫疯怒,她平静祥和地抱着枕头哄睡,仿佛是世间最有耐心的母亲。 宝鸾惊喜得眼泪又掉下来,她高兴哽咽,对班哥道:“班哥,你做了什么,阿娘她竟然笑了。” 班哥紧盯赵妃,嘴里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赵妃的笑容令宝鸾喜兴奋,她眨着一双水雾蒙蒙的杏眸,迫切地将那张笑脸映入脑海。 以后做梦,她就能梦见母亲对她笑,不必再被噩梦惊醒。 宝鸾情不自朝前走近,眼前的一切对她太有惑力,她想过今或许真能成功探望赵妃,但她没想过赵妃会对她笑。 宝鸾怯怯对赵妃说:“阿娘,是我,是小善。”太过渴求赵妃能够认出她,以至于声音都颤抖:“小善……小善好想阿娘。” 赵妃没有反应。 宝鸾眼底闪过一抹失望,但她擅于足,很快找到理由自我安。 三年没见,阿娘认不出她也是情理之中。 宝鸾环视周围,须臾,她捞起袖子扎起裙裾脚,准备大干一场——清扫屋子。 如果没有人愿意照顾她的母亲,那就由她来。在她想到办法救母亲出困境前,至少她要让她住得舒服点。 少女被灰呛得连连咳嗽时,班哥收回对赵妃的打量和疑心,他接过宝鸾手里的几案重新翻正放置,道:“殿下怎能做这种活?快去旁边歇着,我来做就行。” 他动作迅速利索,将屋里打翻的摆设全都拾好,宝鸾自知力气小,将体力活让给他,退到一旁清扫灰尘。 “殿下。”才刚擦一下,班哥皱眉拦住她的动作,一只手被他攥在掌心,他细心擦拭她指尖沾染的尘灰,面上神情不容置喙:“殿下若是沾染灰尘,便是我的罪过,这里有我,殿下什么都不必做。” 宝鸾语气,再次道谢:“班哥,谢谢你。” 要不是他,她也许都不能躲过守卫见到母亲。更别提,他还让母亲笑了。 换做其他人,听到她要寻母亲,早就吓得连话都不敢回,又怎敢陪她前来,为她解忧。 宝鸾细声道:“我一定会赏你很多金子。” 班哥不说话,默默低着头干活。 班哥做惯杂活,收拾起屋子来得心应手,角落里寻到各样遗留的清扫物什,半个时辰,便将屋子打扫得洁净亮堂。 宝鸾头一次见赵妃笑,不敢靠太近,怕打扰她的好心情。她坐在班哥清理出来的一张胡凳上,双手撑下巴,一会看班哥,一会看赵妃。 等班哥干完活,正要口气擦擦汗,身后少女的清香传来,她捏着衣袖替他擦汗,哭过之后眼睛尚未消肿,红红的像兔子似的:“班哥,辛苦你了,等回去我就赏你……” 班哥道:“殿下,我不要你的金子。” 宝鸾一愣,问:“那你要什么?” 班哥整理她褶皱的衣袖,又蹲下身解开她挽起的裙裾脚,道:“等我想好再求殿下赏赐。” 宝鸾轻轻揪他发髻:“还以为你又要说什么都不要呢,既然你还没想好要什么,那就等你想好,我再给你。” 班哥应了声:“嗯。” 宝鸾今心意足,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的赵妃,赵妃仍抱着枕头不知疲倦地哄道:“乖,乖,睡觉觉。” 宝鸾羡慕那只枕头,她心酸地笑了笑,轻手轻脚拉着班哥往外去。 人已经重新守住大门,出去时和进来时不同,他们从朝殿后门花墙下凿出的破爬出去。 宝鸾一身的泥土,班哥替她拍灰:“殿下,委屈你了。” 宝鸾笑如朝,蹬蹬腿从地上站起来,欣地指着那个破道:“下次我们就从这里进来。” 班哥搬来大石块掩住破,两个人一高一矮往回走,手臂挨着手臂。宝鸾脚步轻快,仰着脑袋看天,墙割据的天空,冷蓝底上三四朵白云。 一排大雁飞过,远处楼台檐牙相望。 班哥神思恍惚,脑海中挥之不去。 突然他听到宝鸾笑道:“班哥,你有没有发现,你长得像我阿娘。” 第23章 三更合一 班哥停下脚步,他敛神屏息扫视宝鸾,宝鸾一脸天真烂漫,见他看自己,眨了眨长睫,眸中笑意更灿烂。 “班哥,你的眼睛真是越看越像阿娘。”她恍然大悟,抚掌道:“难怪当初第一次见你,你蓬头垢面一张脸掩在头发下,可我依旧能记住你的眼睛,原来是因为像阿娘。” 宝鸾踮起脚,一只小手在他脸上游,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新鲜事,继续道:“仔细看,除了眼睛,还有嘴巴也很像。” 班哥心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,他问宝鸾:“殿下,赵妃的娘家人里有和赵妃生得像的人吗?” 宝鸾回想曾在赵府见过的人,记忆太遥远,她又只去过一次,摇摇头道:“记不清了,外祖家的人不怎么和我往来。” 班哥惊讶,小公主颇得圣心,一应吃穿用度皆奢华无比,他很难想象有这么一个讨人喜的公主在中,赵家却不攀亲。 他忍不住问:“为何?” 宝鸾鲜少与人说起这些,今班哥冒险同她前来探望母亲,她愿意同他亲昵:“因为我的阿娘是个疯子,因为我只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。” 她的声音轻细缥缈,透着苦涩的无奈,落入班哥耳中,分外悲伤。 班哥捧起宝鸾的手缓缓半跪下去,他以帝国最郑重的礼仪表达对她的赞美:“殿下的母亲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后妃,殿下不是皇子,却比皇子更要宝贵,在世人眼中,殿下就是王朝最耀眼的那颗明珠。” 他神情庄严,仿佛在说一件真理,眉眼认真,毫无阿谀奉承之态。 宝鸾心中一暖,一个随奴的关切安微不足道,可对于她而言,却弥足珍贵。 她以帝国公主应有的优雅姿态接受他的赞美。在他伏下脑袋又起身时,用袖角擦了擦他的,面容腼腆道:“你也不嫌脏。” 班哥道:“这是殿下对我的恩典。” “好啦,以后不准你这样做,若让人瞧见,你会被人笑话。” “那殿下会笑话我吗?” “当然不会。” “既然殿下不笑话我,别人又有什么资格笑话?我是殿下的人,又不是他们的人。” 宝鸾噙笑,“你呀你。” 班哥紧随她身侧,大着胆子捏住她衣袖一角:“我什么?” 宝鸾逗趣:“你越来越有狐假虎威的气势。” 班哥一本正经:“那我可得盼着殿下后成为一只厉害的老虎,这样我才有气势可借。” 宝鸾笑出声,脚步越发快,她心情好得很,思绪都畅快起来:“班哥,你长得这么像我娘,说不定你和赵家有什么渊源。” 班哥眉头微皱又舒开,顺着宝鸾的话往下说:“是吗?” 宝鸾自由地发挥她的异想天开:“也许你并不是无父无母,如果你的阿姆骗你呢?其实你有父母,只是你和你的父母走失了,她不忍心你伤心才骗你?试想想,贫苦出身的人家哪生得出你这样相貌天赋的孩子?”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大有可能:“班哥,也许你真是赵家什么人,是我的亲戚。” 班哥心绪缭,嘴里却道:“殿下莫要打趣我,我怎么可能和殿下是亲戚?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。” 宝鸾不甘心放弃她的发现与猜测,她天真地希望世间每个人都有幸福的过往,若是从前没有,将来有也是好的。 反正举手之劳而已,问问总是好的。 她道:“班哥,我让人去赵家问问,看族里有没有走失的孩子。” 班哥没有拒绝,他垂眸不语,心里有了一番打算。 翌,告假出的侍中,一道身姿矫健的背影悄然无声从人群中离去。 飞花巷东面的一座小宅,婢子小翠拎着竹篮准备去买菜,刚出堂屋,便听到有人敲门。 敲门声不疾不徐,也无人出声叫喊,不像是沿街贩货的卖货郎。 小翠悄悄从门里看出去,来人拔的身条在门外站定,年少英俊的面孔冷漠坚毅,正是她只见过一面的少主人。 小翠忙地将门打开,动地偷瞥这个大半年都没出现过的少主人,谦卑唤道:“郎君,您回来了。” 郎君径直往里去,瞧都没瞧她一眼。 小翠跟上去,正要进屋,一直背对她的郎君忽地回头,冷冷一记眼刀,吓得她再也不敢往前半步。 “你去街上逛逛,半个时辰后再回来,记得将门闩好。”郎君年纪虽轻,吩咐起人来气势凛凛。 “是。”小翠慌手慌脚退下。 内屋,郁婆正在织布。 她的病情已有好转,不必终绵病榻。她原就是个歇不下来的人,身体没有病垮前,便终忙前忙后,班哥每月从里寄的银子多有富余,但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做一个闲人。 每个月织一匹布,寻常价是五十文,因她知里的织锦样式,织出的布总能比旁人多些花样,故而能卖两倍的价格。 一个月挣一百文,郁婆很是足,这是她替班哥攒的钱,钱虽少,但至少是她的一份心意。 郁婆手持织梭,脚踩地杆,一梭一梭细心织作,她哼着多年前梨园的旧曲,心绪飞回记忆中的朝殿,旧影中当年被人救下的女,恩地仰望主位上高贵大方的赵妃。 郁婆眼中涌起无尽的伤,一会觉得对不起赵妃,一会觉得对不起班哥。 她枉顾赵妃的意愿将班哥带回长安,她违背了她的誓言,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。可她并非有意的,那时她真以为自己要病死了,若她死了,谁来照顾班哥? 想到这,郁婆又恼恨又庆幸,恼恨赵家无情无义一听她是昔赵妃身边的人,连门都不肯让她进便将她赶跑,庆幸班哥有能耐,拖着她这个包袱还能在长安扎下,不然他们早就饿死在长安街头。 郁婆现在什么都不求,只求班哥早些从里出来。 等班哥对永安的好奇心消散,他们肯定能像从前那样过安稳子。 郁婆沉在自己的思绪中,完全没注意屋里多了个人,待她意识回笼,抬眸望见面前的少年,惊喜万分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