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消息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在茶楼中炸开,老爷们也不听曲了,纷纷瞅向郑深。 郑深也很意外。 庐县是出了名的穷县,地广人稀,偌大的县城只有两三万人,加上管辖的乡下地区,总共也只有那么二三十万人。 而且县城位于南方边陲之地,往南是深山老林,通不便,来往商旅也很少。 这样偏僻落后的地方,来的县令都会想方设法调走。 自从六年前他做了这个县丞开始,庐县已经换过三任县令了,不是调走便是辞官的,上一任县令七个月前就走了,县令的位置也一直空缺着,久等不到新县令,大家都以为这位置可能要一直空下去了,没想到今天这县太爷竟突然来了。 不管怎么说,对方都是他的上司。 郑深连忙起身,都没来得及跟徐员外他们道别便急匆匆地出了茶楼,留下一众老爷们凑在一起纷纷打赌:“你们说这新县令能在咱们这呆多久?我赌半年。” “半年也太短了吧,我赌一年半,过去几年,每个县令呆的平均时间就是一年半。” “一年半太久了,咱们这没什么油水。夏天很快就要到了,咱们这地方又闷热,蚊虫蛇鼠很多,北方人肯定呆不习惯。我赌一年吧。” …… 另一边,郑深边往县衙赶边询问柯九新县令的事。 得知新县令一来就被周家碰瓷,到了县衙又被衙役刁难,郑深眉头紧锁,直摇头:“王捕头误事,都说了多少次了,让他们收敛点,这些家伙,踢到铁板了吧!” 这个新上任的陈大人年轻气盛,一看就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,这事只怕有得烦,郑深加快了脚步。 拐了几道弯,远远的,他就看到平里冷冷清清的县衙外围了百姓,王捕头几个衙役手足无措地站在外面。 一看到他,王捕头就跟见了救星似地,飞快地了上来:“郑大人,您总算是回来了。” 郑深指了指水不通的人群问道:“怎么回事?为何这么多人在这里?陈大人呢?” 王捕头苦兮兮地指着人群中央说:“里面呢,陈大人拉着这些百姓话家常,小人请他进衙门喝茶等您,他怎么都不肯。” 郑深点头拨开了人群挤了进去。 只见一白面俊朗男子站在人群中央,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在听一个婶子讲话。 他长得极为白净,面容还有些稚气,但气度却非常沉稳,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儒雅气质,跟郑深以往见过的那些打官腔的县令完全不同。 但等他抬头上,眼底那转瞬即逝的光让郑深明白,这人并不如他外在年龄表现得那般单纯无害。 见陈云州已经发现了他,郑深连忙上前见礼:“下官见过陈大人。不知陈大人前来,有失远,还请大人海涵。” 陈云州立即扶起他的双臂:“郑大人免礼,是我未提前派人通知大人,如何怪得了郑大人。” 见陈云州语气平和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,郑深心里松了口气,连忙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:“陈大人,里面请,咱们进衙里说。” 陈云州伸手拦住他:“不急,郑大人,我身上有一桩官司,还要劳烦郑大人审查。” 郑深立即明白是什么事了,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周家人,脸上却故作不知的样子:“哦?不知道陈大人说的是何事?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,不若先进衙门休息,下官这就去将案子查清楚。” 陈云州却不答应:“我不累,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案子理清楚吧,也省得旁人说咱们官府仗势欺人。若因我坏了衙门的名声,那就是我的罪过了。” 庐县衙门现在还有什么名声? 郑深算是看出来了,新官上任三把火,新县令这是要拿周家立威。 这事本是周家不对,如今撞上了硬茬子,那也是他们活该。 郑深笑着说:“还是大人考虑周详,那依大人看此事当如何处理?” 他一句话又将皮球踢了回来。 只短短一个照面,陈云州就看出来了,这个郑深滑不溜秋的,跟泥鳅似的。 罢了,左右也没指望这个上班时间开小差,不知溜到哪里去浪的县丞。 陈云州笑道:“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这事还是将当事人的另一方周老太太请过来双方对质,辨个明明白白吧,郑大人意下如何?” 这要求合情合理,郑深连忙安排了两个衙役驱车前去接周老太太。 此去周家村,来回得一个时辰左右,时间不短,郑深又旧话重提:“陈大人,外面风大,咱们进衙门里等候吧。” 陈云州摆手:“不急,对了,衙门里有多余的钉子、锤子吗?” 他要钉子、锤子做什么?莫不是亲自动刑惩罚周家人? 周大壮兄弟面如土,打了个寒颤。 衙役们齐刷刷地看向郑深。 郑深被这些没眼的气得肝疼,皱眉催促:“还不快去给陈大人拿。” “是,是,小人这就去拿。”柯九连忙跑进了衙门。 过了一会儿,他举着两寸余长的铁钉和一把铁锤出来,递给了陈云州。 陈云州温和笑道:“有梯子吗?借我一用。” 柯九这回学聪明了,连忙点头:“有的,有的,陈大人稍等。” 他很快就搬了一架木梯过来。 陈云州示意他将梯子驾在匾额上方的墙壁上,然后拿着锤子和铁钉就要上去。 大家这才明白他要做什么,一个个连忙上前抢这差事:“陈大人,让小的来吧,小的爬梯最厉害了。” 陈云州没有拒绝,含笑将铁钉和锤子递给了最近的柯九,然后按住梯子的两侧道:“我帮你扶着梯子。” 柯九受宠若惊,连忙说:“使不得,大人使不得。” 陈云州轻笑着说:“无妨,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,又没比你多一只眼睛,少一个鼻孔,有什么使不得的?” 这话逗得在场的百姓哈哈大笑起来。 只有郑深若有所思。 这个新县令好生放得下身段。 听说他是去年的状元郎,如此年轻的状元,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,但做人做事却讲原则又没有傲气,平易近人。 今天这事传开,只怕城中百姓都要对其口称赞了。 就是不知道这位新县令是生平和不摆架子,还是特意做给人看的。 将快掉下来的牌匾钉好后,又等了一会儿,两个衙役带着周老太太两口子来了。 应该是从两个衙役口中得知了陈云州的身份,老两口一下车就跪地磕头求饶:“大人饶命,大人饶命,小的鬼心窍,知错了……” 陈云州板着脸:“起来,你们这样子得好像是我仗势欺人,你们承认的,都起来。” 见他动了怒,郑深连忙给柯九使眼。 柯九连忙将人扶了起来,叮嘱道:“陈大人平易近人,问你们什么就说什么。” 周家老两口连忙点头:“是,是……” 陈云州看着周老太太:“你说是我们的马车撞了你,马车哪个地方撞到了你?” 周老太太瑟缩了一下,疯狂摇头:“我……老身胡说八道的,没有这回事,没有……” “哪个地方撞的你,说!”陈云州厉声呵斥。 周老太太吓了一跳,眼泪都滚了出来,看起来可怜极了。 但此时此刻,陈云州再也对她升不起丝毫的同情心:“你儿子说我们的马车撞了你,你也没否认,说吧,到底是马车哪里撞的你,前面还是后面,侧面还是马儿撞的你?” 周老太太六神无主,哆哆嗦嗦地随意指了个地方:“侧面,马车侧面!” 陈云州让刘将马车赶了过来,指着马车两侧说:“你说是侧面对吧?” 周老太太点头:“对,就是侧面。” 陈云州示意老太太:“你将左边腿挽起来,让大家看看你的伤。” 周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挽起腿,将小腿上的伤亮在人前。 陈云州指着她小腿上那团青紫冷冷地说:“大家都看见了,她这伤明显是圆形的,应该是被什么圆形的重物击打所致,大家再看看我们的马车后面的木板,四四方方的,如何能撞出圆形的伤?而且她伤的是小腿,我们马车的这块板子在成人部的位置,即便是撞也只能撞到她的肢上方,背部左右的位置,怎么会伤到小腿那么低的地方?” 刘的马车后面就一个空架子,也就是放了一块一寸多厚的木板,木板平整,撞过去,不可能留下圆形的伤痕,更别提这高度严重不符。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:“是啊,怎么也不可能撞到她小腿的位置啊。太可恶了,这不是诬陷人家陈大人吗?” “我听陈大人的车夫说,他们半路遇到周老太太,见其可怜,顺路捎了她一程,结果周家不但不恩,反而诬陷陈大人,还讹了陈大人两块碎银子。” “你们不知道吧,周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。我有个表侄女就嫁到了周家隔壁的村子,听说周家的人啊经常在路上讹诈外乡人,他们周家男丁多,人多势众,很多外乡人都只有捏着鼻子认了。” …… 看见周遭百姓的指指点点,周家人臊得面红耳赤,周老汉立即冲周老太太使了一记眼。 周老太太绞着双手,两眼带泪:“老身,老身年纪大了,记错了,是马惊吓到了老身,老身摔在了一块木桩上受的伤。” 不到黄河心不死。陈云州侧头对柯九说:“打半桶水过来,再拿块胰子或是皂角之类的。” 柯九点头,蹬蹬蹬地跑进了衙门,不一会儿便拎着一桶水过来:“陈大人,都带来了。” 陈云州提起半桶水,哗地一声泼在了周老太太的腿上。 “啊……”周老太太放声尖叫。 周大壮怒目而视:“陈大人莫非是想屈打成招?” 陈云州不理会他的厉内荏,将胰子递给刚才与他聊天的那个热心阿婶:“婶子,帮我个忙,用这胰子轻轻擦擦周老太太的伤处。” 闻言,周家人齐齐变脸。 周老汉站了出来,声泪俱佳地说:“大人,小人一家有眼不识泰山,得罪了大人,小人知错了,大人,求求您,别折腾我家老婆子了,银子小人都还给你,求求您饶了小人一家吧。” 啧啧,好大一股茶味。 一个糟老头子这副作态,恶心。 陈云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,冲婶子投去个鼓励的眼神。 大婶被陈云州这笑容晃得眼花,心说陈大人这么好看,这么和气的一个人,肯定不会污蔑周家人。她拿着胰子几步上前,轻轻擦拭了一下周老太太小腿。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好几道惊呼。 “掉……她本没受伤。” “原来是抹的颜料啊,多亏了陈大人明察秋毫,不然铁定被他们骗过去,周家人真是太恶心了。” ”这周老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,没想到竟是这种人。老话说得好啊,知人知面不知心,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。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