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眼瞳黑白分明,声音清亮。 她说完话,目光扫向在场的所有人。 人们下意识地躲避她的视线。 店长看向姜冰冰。 她明显是被这突发状况吓坏了,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。 店长权衡之后,选择对话王结香。 “我知道你们是老乡,你跟她要好,但你也不能在我店里找事。” “我没找事,是他,他们,”王结香的手指一一把刚才参与的男人点出来:“这些人,他们说话轻浮,动手动脚。” “我们打工,付出劳动做完分内的活,获得报酬。你打的工是理发的工,我们打的工是洗头的工,没理由我们要低你一等,无端受你欺负。店长,难道不是这样的吗?” 她第一次在理发店里这么大声说话,到城市以后的第一次,勇敢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。 这个瞬间的王结香,什么都不怕,就算被那几个恼羞成怒的男人当场活活打死,她也不怕。 店里的客人、被淋的男店员,其他的店员们,全部看着店长。 王结香占理,不让她,店长下不来台阶。 “你们不许再调戏店里的姑娘,以后注意点。”他转向王结香指的人,教训了几句。 那天之后。 店里没人敢惹王结香。 见识过她那天的举动,大家知道她不好欺负。 以浩哥为首,理发师们尽量不跟她接触。客人来了,要洗头、要调个染发剂、个电吹风的电,他们喊的全是姜冰冰。 姜冰冰忙得像个陀螺,而王结香常常是做完了杂事,无聊地站着。 傍晚是理发店的高峰时段,有客人来,她主动过去帮忙。 浩哥对身旁王结香视若无睹,对客人说:“你稍等一会儿啊,我们的洗头工忙着。” “我来洗吧……”王结香手拿巾,做好了准备工作。 他没看她,只说:“姜冰冰洗。” 王结香还想说话,他探头朝里间喊:“冰冰啊,你快点,这儿有新客人。” “好的好的。”姜冰冰擦干手,慌慌张张跑出来。 王结香拦住她,对她耳语:“前一个客人要擦干头发不是吗?你忙你那边的,这个我洗。” “不用。”姜冰冰对她的态度莫名的冷淡。 说实话,用水淋了男店员那事,王结香一点儿不后悔。 但是,她似乎又做错了。 下班后,王结香执着地跟着姜冰冰,要和她谈谈。 姜冰冰蹲在巷子口,烟了一又一。 王结香说了很多话,问了她很多问题,她只是听着。 烟雾缭绕,两位好友的脸庞之间总是隔了些什么,看不清对方的眼神。 完最后一口烟时,姜冰冰终于说话了。 也是那晚,她对王结香说的唯一一句话。 她说:“在社会难免会吃苦,大家都一样,有的苦要忍,生活才会好过。” …… 理发店的工作熬至月底,到了发工资的期。 店长发的钱装在信封里,姜冰冰早上就收到了。一直到关店,王结香没拿到信封,忍不住去找店长问。 店长嚼着口香糖,一脸坦然:“你是试工知道吗?正式工才有工资的。” 王结香皱起眉头:“我不是被录用了吗,怎么会是试工呢?况且,就算有试工,你提前没有说过,我不知情。” 他抓了抓后脖,转移话题:“你这个月闯那么多祸,我不让你贴钱给我已经对你很照顾了。” “我闯什么祸了?” 她猜想他要旧事重提,可之前店长明明是维护她的,怎么能现在翻旧账? “如果是因为上次我泼他们水,你让他们现在泼回来,可以吗?” 王结香哪遇到过这种事,慌神之下,早已不见那天的威风,脑子里循环着一句话:拿不到工资,完蛋了。 她愿意道歉,甚至下跪,只要能有钱拿…… “结香啊,我知道你是乡下来的,但你也太不会说话了。” 店里的店员都在,店长让他们来,全部人作证。 “我们店的老顾客,赵姐,她要给染的头发补,你说她皮肤黑,不适合亮。然后她听你的,直接不染了。染发在我们理发店什么价格你知道的吧?这单该不该你赔?” “男客人要剪头发,你负责推荐发型,你来一句‘您头发这么少,再剪要没了’,后来他洗个头发就走了。” “还有前几天,女学生要来拉直头发,你帮她吹了头发,一边吹一边说‘你是自然卷,拉直只能维持几个星期,又卷回去了’。她听完觉得不合算,不拉直了。” 店长吐出口香糖,手指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。 “我算算这些生意原来能赚多少啊。” 盯着计算器不断上增的数字,王结香双眼蓄泪水:“我说的是……实话,我不知道要赔。” 她的话轻飘飘的,没力量。 像店长说的,一笔一笔算清楚,她得倒贴钱了。 王结香求助地望向周围的同事。 他们事不关己地揣着手,表情写着“看笑话”。 没人替她说话,包括姜冰冰。 店长把计算器递给她。 “喏,你看这个数字,我对你够好了。这是我店里的规矩,你觉得不服,你可以不干。” 王结香的脊梁弯下去。 “冰冰,” 店长找出证人:“你在我的店工作久,你也知道店里早就有这规矩吧?” 她怀抱最后一丝希望,看着姜冰冰。 姜冰冰轻轻地点了点头。 那大概是一年里最冷的一天,王结香从理发店出来,两个口袋空空。 王结香想着回到家…… 回到家,蒙上被子,大哭一场。 夜空落下鹅大雪。 她茫然地看着陌生的纯白的街,脑子钝钝的。 腔中憋着一股闷气,叫她难以呼。 纵使拼命地活,子还是没法过。 第40章 鲁冰花 王结香刚到家, 房门便被敲响。 打开门,外面站着房东。 不用她多费口舌, 王结香回屋子收拾自己的东西, 准备退租。月底了,她的房租只到这个月, 房东一早跟她说过的“丑话”,王结香是记得的。 来时一个背包,走时还是一个背包, 王结香穿上最厚的一件大衣,把钥匙还房东,并跟她道了歉。 房东大婶叹着气,拍拍她的手。 王结香一路走,走过上坡, 离开城中村, 到了大马路。 出来得干脆, 她其实没地方去。 雪下得好大,脚踩着雪地,每一步都有“咔吱咔吱”细密的碎裂声。 望着一片宽阔的天地, 望着大楼亮起的万家灯火,王结香手口袋, 漫无目的地瞎逛。 街对面有一排店面, 它们没有店名,大方地敞开着门。粉红的光从里渗向外层,浸透塑料帘布。王结香被光线引, 经过店前。 街道是红的,墙壁是红的,错的粉红集结在一起,成一滩烂的鲜红。 路过的王结香,像行走于人们的身体内部。光是火热的,视线中弥漫着触不到的血。香水味汗味烟味,它们像一团团暴在外的脏器,赤着,动着,咽着。 王结香不敢看店的里面,她懂的事情不多,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。 口袋中的手攥得紧紧,她盯住地板,快步地离开,好似不小心看一眼就会惹起那红光的注意,被它吃入腹。 等终于经过那块区域,不适的觉依旧尾随着她。 王结香越走越慢,脑海中想着一些事。 未来怎么办、今晚住哪里、钱从哪来,雪要下多久……她忍不住回头,看向那片暧昧的粉红。 王结香不聪明,甚至很多时候蠢得吓人,此时她的脑子又糊涂了。 打断了她胡思想的,是她的肚子。 肚子叫了一声。 家附近有一个小超市,王结香咽了咽口水,不知不觉地去向那里。 光灯照得超市亮堂堂的,它尚未停止营业,门口的长方形红毯写着“光临”,她在小超市外的台阶坐下。 她打算在这里待上一会儿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