据说此事是源于前朝一位新科状元郎,他便出自这信安县。说来状元郎没什么稀奇的,稀奇的是这位状元郎年仅十七,一朝中试,金殿传胪,英姿飒,且又于恩荣宴上巧辨群臣,被当时天子亲点入翰林院,可谓是意气焕发,志得意。但他毕竟不过十七,难免年少轻狂,某回乡探亲时,见进宝路此名,大呼三声“俗、俗、俗!”继而命人挪来百坛花草,沿着进宝路一字铺去,顿时街上百花缭,娇滴,横溢。 铺罢花路,正逢当一家酒肆开业,听闻新科状元回乡探亲,便奉笔侍酒求一店名。状元非但未见恼意,当即泼墨挥洒,书下“风得意”四个大字,悬与酒肆楼上。 从此,进宝路更名百花街,而那家新开的小酒肆,也成了今门庭若市的“风得意楼”。 但余锦年只知风得意楼此名,也自门前经过数回,却从未在意过店内如何,更没留心过店老板姓甚名谁,原来,风得意楼便是姜饼人小种马家里的产业。 季鸿道:“姜家百年基业传续至今,必然不会只靠风得意楼入账,定是有其他门路,且姜家有姊妹乃县令宠妾,娇扬非常。所以才叫你不要招惹那姜小少爷。他若是说什么,你就当是左耳进右耳出,不必理会。” 余锦年慢地唔了一声,纳闷道:“你怎么知道这么多?” “不过是你知道的少罢了。”季鸿在旁笑了笑。而且这些七八糟的事情,他通晓便可,少年么,只要每能够照常开心做菜就够了——他似丝毫没有考虑,若是将来有一天,自己离开了余锦年,这些事又有谁去教他。 余锦年听了季鸿的话,歪歪脑袋,懂事地点点头,笑道:“好啦,我知道了,不闹事。” 季鸿看他笑容真诚,于是放下心来,将做好的葱油面传出去,好将那好四处调戏人的小少爷赶紧打发走。 余锦年盯着季鸿的背影消失在前堂的隔帘下,忽地脸一改,跳起来够到厨间木柜上的一个小瓦罐,打开盖子来探头一嗅,顿时呛得打了个嚏。他屏息剜来一勺黄绿粉末,洒到姜饼人的汤碗里,加了把料。 —— 姜秉仁看看面,又看看蛋汤,表情分外嫌弃,他才想说什么,抬起头看见余锦年用一副笑眯眯的眼神盯着他,顿时不敢张口了,生怕他又讲出什么血水粘臊肠之类的不堪入耳的玩意儿来,刚才听到的那番关于猪肚丝的话,已经足够令他这个月都不想再碰肚了。 他拿起木竹筷子,仍忍不住要对这面嗤之以鼻,但因为走跨了整个县城,此时确实饿了,也懒得挑剔,便挑起面条往嘴里送去。 风得意楼的小主子,此时正窝坐在一个破落小店里,吃一碗没菜没的葱油面,这事儿若是被他那些纨绔朋友们看见了,定是能将他嘲笑得今年都不用出门见人了! 姜秉仁哀声叹气地嚼着面,咂咂嘴:“咦?” 这葱油面虽看着简单,却并不敷衍,入嘴时面条劲道,葱香口,最重要的是配上小萝卜腌菜,更是绝妙。他们风得意楼有不少山珍海味、美酒佳肴,甚至还有舞姬乐姬风起舞,是从不卖这样寒酸低的菜,往他也尝过路旁售卖的此面,却是口淡薄,食之无味,没有这样的好滋味。 他又吃了几口,脸上嫌弃之情渐渐消退,忽地频频点头。 余锦年在店前立了他自制的广告牌,上面画着一碗面和一碗汤,再画个花边圈儿,将汤与面圈起来,标上价钱。不多时,就有不少其他食客进来询问,得知这叫“套餐”,图上两物套一块儿买有优惠,便纷纷点了来尝尝。 这边姜秉仁吃过一碗,又举手要再点一碗。 等面的功夫,他端起蛋汤里,仔细端详了一下,便仰头喝了一大口。 “噗——!啊救命——!” 季鸿正左右收账,见那小少爷了一桌子,正挂着一嘴的蛋花汤糊四处疯狂地找水喝,口中连连呼喊救命,再一转头,看到从隔帘下钻过来上菜的少年,正面壁俯首,双肩抖动。 似乎是在……笑。 “……”季鸿无奈地了眉心,心道,果然如此。他从柜上提了一壶凉茶,往姜秉仁桌上一置,便快步走过去拉住余锦年的手,低声道,“不是答应季某了吗,怎么又去捉他。” 余锦年吐吐舌头,眼睛笑得弯了起来,仿佛有明月映照其中。 季鸿一怔,道:“唉,你啊……” 但是转念一想,莫非,少年是为了给他出气吗? 余锦年也不说话,笑眯眯地绕开季鸿,端着面跑到姜饼人桌前,无辜道:“哎呀,姜少爷您这是怎了,是我家的汤不好喝吗?可能是这口味您喝不惯罢,我再给您换一道?” 心中却道,辣不辣,欺负小爷的人,辣不死你! 姜秉仁呛得双眼泪汪汪的,抬起头来竟有了些可怜巴巴的味道,他扭头看看别人,人家都面如常地喝着蛋汤,甚至连连夸赞。他娇生惯养惯了,自小到大横行县城,想要的只要一张嘴,什么都有,别说是七窍玲珑了,怕是心里头连一个会琢磨人的窍都没生出来。说得好听叫天真,说得不好听叫傻,哪里想得到是余锦年给他下了料,还真以为是外乡人的铺子口味奇特,就是喜这样辣得人魂出七窍的奇葩蛋汤。 最主要的的是,旁边一众食客也无人拆穿,而且顿大快人心。 这位姜小公子横行霸道,当了多年螃蟹,经他调戏过的妞儿哥儿没有上千也有上百,路遇小母狗也要抱起来玩玩。在场的兄弟们不难讲家中就有姐姐妹妹姑娘囡儿的被他调戏过,盖因他有姜府撑,又有个给县令做宠妾的姑妈,故而没人敢言语,不然,就凭饼人兄这般招摇过市,早被人套麻袋,揍得妈都不认识了。 余锦年朝他伸伸手,饼人兄往后一退,苦哈哈笑道:“还好,还好,你们面馆真是……口味奇特、口味奇特……”说着面也不吃了,丢下锭银粒,顶着红彤彤的鼻头扭头就跑:“哎,我家侍僮好像在找我了,告辞告辞!” 姜秉仁跑出一碗面馆,简直如逃出生天一样快了。 季鸿走上来,本想责备两句的,可待少年一转过头来朝他眨眼睛,心里顷刻间就舒朗了,不由挑了挑眉峰,问他:“痛快了?” 余锦年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,忙点头保证道:“季先生,下次不会了!” 店中食客抬头望望这二人,是一个一个俊俏,相当的下饭。而且那做账房的季先生,众人皆知,他平里是不苟言笑,唯有与年哥儿谈的时候,才会弯弯嘴角,只是这一笑可不得了,简直是清风徐来,千香暗渡。 季鸿道:“今晚罚你多写二十个大字。” 余锦年:“……” 正要与他讨价还价,谁知,正在这时,突然一道灰扑扑的影子冲了进来,在店中微微一顿足,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余锦年脚下,震天响地磕了四五个头。 余锦年吓了一跳,不向旁边避了避,低头仔细一看,似乎是倚翠阁里那个脸上生着半面红胎记的跛脚小婢。 “这是做什么,快起来,有话好说!” 小婢抬起头来,竟然脸血污,她原本就半面红印,如此一来更是猩红脸,颇像是将头伸进了血坛子里,余锦年看得一时顿住,那小婢忙用袖子胡擦了擦脸,又掩住不好看的那半张面,瑟瑟缩缩好半天。 其实余锦年并不是被她如何丑陋而吓到,而是没想到她是这样一幅血迹斑斑的模样,仿佛是脑壳都磕破了,才能得出这么多的血。 余锦年想拨她头发,看看头上伤口。 那小婢自觉丑陋,接连向后一退,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头,却是再也不敢起来了,直接伏在地上,哭道:“求你了年哥儿!你救救清姐姐!你救救她……” 作者有话要说: —— 这文大概别名《护短小年年与甜心季公举》(什么?),你负责貌美如花,我负责赚钱养家~~谁敢招惹我俩,通通送去见妈妈! —— x年x月x17:00 某站发帖: 楼主[年年吃鲫鱼]:我家小媳妇整在外面招惹烂桃花,怎么办,在线等,并不急。 二楼[月季花]:巧了,我家小媳妇也整在外面招惹烂桃花。 楼主[年年吃鲫鱼]回复:别提了,我家那个招惹的烂桃花大概是来搞笑的,长得就跟个姜饼人似的。 二楼[月季花]回复:又巧了,我家那个也招惹了个姜饼人。 [年年吃鲫鱼]&[月季花]: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三楼[青阿]:呵呵呵,我知道,过会儿楼主就会发——谢谢大家,我和二楼在一起了。妈哒,套路!拒绝狗粮,从我做起。 —— 看到评论里有人问文里的菜能不能做,能啊!当然没问题!我也有在家尝试,其实也并不是很难233333 ps你们对二哥的猜想真是令人虎躯一震……二哥的事后面会说的,因为他关系到季公举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,以及季公举为什么会怕黑的原因,反正还重要呢~ —— 文是架空啊,架空,解释权归本台记者青阿所有。 然后呢,这真的就是个轻轻松松开开心心吃吃喝喝谈谈恋的甜饼,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罪大恶极的大坏蛋反派boss(就算有也已经搞搞掉了),主要就是萌萌小年年携手甜心季公举,一路磕磕绊绊名扬天下的故事啦~ 第24章 梅豆 余锦年将小婢带到后院,领她安心坐下,又取来手巾叫她擦擦脸,才问道:“上次也忘记问,你叫什么?” 小婢止住了哭声,小声回答:“我叫梅豆……” “梅豆?”余锦年心道,这不是个吃食的名字么。 他初来时,以为这便是前世常吃的一种菜蔬,后来在一家茶肆见到,竟是一种如玫瑰、酸酸甜甜的小茶点,觉得很是新奇,问过茶老板烹制方法后,回来也自己动手做了一次。 原料都甚简单,便是红曲粉、梅干、糖和黄豆。将红曲与梅干一起入锅,注清水沸开,加糖,之后将粒圆的黄豆倒进去同煮,时而翻搅少许,使其入入味。至汤浓水少,豆儿也俱变成了玫红颜,这梅豆儿就成了,配上一盏清苦茶,滋味还独特。 梅豆似乎看出余锦年的疑惑,忙说:“婢子极小的时候就被拐子拐走了,不记得自己叫什么,后来被人牙辗转卖过几次,叫什么都有,也没有正经名字……因为吃梅豆,所以阁里姐姐们便都叫我梅豆了。” 余锦年点点头,见她也平复了心情,道:“梅豆,你慢慢说,清怎么了?” 提起这个,梅豆顿时双眼含泪,两手紧紧抓着膝盖,急切地望着余锦年道:“年哥儿,我知道你是个好人,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,清姐姐她快要死了,求你给她看看……” 余锦年以为是清得了什么急症,奇道:“清?她之前不是还好着么,怎么几功夫就病得这样严重?” “不是病得,是被阁里的管教师傅打得。”梅豆又呜咽起来,“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……那秋夕,有位富老爷点了雪俏姐姐的牌,请她过府上去吃酒,清姐姐自然要跟着。据抬轿的脚夫说,回来路上二位姐姐想游一游河街夜市,便叫脚夫在夜市口等着,她们逛完了自然会去街口坐轿回阁。” 梅豆有些语无伦次道:“可谁知、谁知……一众脚夫在街口等至凌晨,也不见两个姐姐回来,便知出了事故,赶忙去追找。最后只捉到了清姐姐,雪俏姐姐不知所踪……” 听到这儿,余锦年不由皱起眉头,他也就知道清为何会被师傅管教了。 之前便说,勾阑花苑里的当红花娘们,身边往往都会配一个未开脸的小娘,一则是为了明面上所说的跟习技艺,二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,也起到了监视、提醒、牵制这些红牌姑娘的作用。 若是姑娘们犯了错处,譬如为了一己私拒客赶客、对客不敬,甚或有一丝其他的念头,这些小娘们便会被连坐,受到极为苛刻的管教。既是迫花娘们老实就犯,也是为了以儆效尤,给楼里其他花娘们做个警示。虽不乏有些姑娘嘴硬心狠,但大多数的姑娘们还是心软的,见小娘在自己面前被折磨,很快就会低头认错。 但清此事却又有些许不同。 雪俏跑了——这在勾阑院坊里是大忌,是一等一的罪过。而且雪俏逃跑时,还是清陪着的。若是捉住了还好说,眼下却是只抓到了清自己,她一个没开脸的小娘,就是因此被打死,在鸨母和管教师傅眼里,也不过是损失了几两银子而已。 梅豆哭道:“管教师傅问她雪俏姐姐往哪里逃了,清姐姐一声不吭,就是不肯说话。管教师傅就将她吊起来打……全是血,都打断了……” 余锦年正在思索这事的来龙去脉,忽地听见什么东西断了,他一个灵回过神来,问道:“你说什么,什么打断了?” “腿、腿断了……清姐姐脾气犟,管教师傅就把她往死里打。”梅豆哭花着脸,又从凳上滚下来跪着,抱着余锦年的腿望他,“他们见清姐姐腿都折了,也什么都不肯说,人也快不行了,以后也做不了挂牌姑娘。他们就直接将她卷上席子,扔出城去了。” “其他姐姐们害怕受牵连,也不敢求情,都躲起来了。我求了妈妈,也求了管教师傅,可我只是个洒扫婢子,什么大用都没有。”梅豆跪在地上,拿手背抹脸,袖子都了半叶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我知道我长得丑,没人喜我,可是清姐姐和雪俏姐姐对我都很好,她们给我饭吃,分我点心尝……我不想清姐姐死……其他医馆见我没钱,都直接将我赶出来……” 季鸿听得不蹙眉,却也没开口说话,他转头看了看余锦年。 梅豆从衣袖里掏出一把铜子来,铜子上沾着泥灰和血迹,就算是往多里数,也不过寥寥十几个,她两手捧着举到余锦年面前,睁着一双大眼:“我知道年哥儿您也会瞧病……我知道这些肯定不够,我会还的,一定会还的!我还能……能抬酒瓮,那个抬五个就有一个铜子。” 看她细胳膊细腿儿的,之前多搬了些书便能跌倒,如今却说什么要去抬酒瓮,那玩意儿,就算是个成年男子,也未必能一口气扛起来。且梅豆身上头上的这些伤,想来就是如此跪过了许多家医馆,最后才跪到了余锦年这儿。 “不是钱的事儿。”余锦年去拉梅豆,梅豆跪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,也是倔得很。余锦年叹了口气,心道,这是瞧准了我心坎子软,专门来克我的,于是道:“好了,别哭了,清她如今人在何处?” 梅豆一愣,不仅没止住眼泪,反而哭得更凶了,还边哭边笑边磕头,口中不断重复:“谢谢您,谢谢您——” 季鸿垂首,抿了下,转头走进了房间。再出来时,手肘上已挂了件外氅。 余锦年看了他一眼:“你又是要作甚么?去哪里?” 季鸿道:“那要看你是去哪里。” 余锦年愁中作笑,道:“好罢、好罢,你们都是我的祖宗。”他低头问梅豆:“清在哪里,她腿确实断了么,可又移动过?” 眼见余锦年答应了去救人,梅豆终于安下心,却仍是红着眼睛,详细解释道:“他们把清姐姐扔出去以后,我凑着出门泼浣衣脏水的暇隙去找了……骨头都戳出来了,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就将她用一块旧木板拖到了附近一个废弃茅屋里。” 连梅豆都看得见骨头,那不仅是断了,且是开放式骨折——比预想的还要棘手一些。 事不宜迟,余锦年将事情原委与二娘一说,便关了店,匆匆去往城外。 城外一里外有一片密林,枝叶密密麻麻,杂草丈高,往里头扔个尸体谁也看不见。梅豆带着他们两个弯弯绕绕走了很久,才见叶散林开,溪道旁边扎着一个几倾倒的破旧茅屋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