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世史书上写她父王,大抵会将他比作桀纣。 如果她不是父王的女儿,对这样的国君,大概也是深恶痛绝的;对被取而代之的姬氏,大概是非常同情的。 可那是她的父王啊…… 可她的父王毕竟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啊…… 两种思绪在赵常乐脑中纠,躺在上,她辗转难眠,直到后半夜,终于沉沉睡去。 她做了一个梦。 梦中是一个青年,肩宽腿长,手里持匕首,眼神极冷漠,面容却异常清秀。 赵常乐梦里的他,正站在一个树前,低着头,他出匕首,然后割破了树皮。 白状的生漆从树干切口处下来,遇到空气,很快变成黑,青年伸出修长手掌,一滴一滴接着生漆。接了一捧,然后他将生漆涂抹在自己的脸上。 很快,生漆腐烂了他的脸,他的脸上生出脓疮来,那张清秀的脸被他自己毁了,他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。 但他还嫌不足,一个晚上,他将烧红的炭入口中。炭火灼上他的口,嘶嘶声不断,他疼的躺在地上挣扎,额上青筋绽出。 终于,他将炭吐出,但他的嗓子已经被毁了,沙哑的像是砂纸磨过肌肤一样。 他将自己改造成另一种模样。 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啊,梦里赵常乐觉得非常心疼。 画面一转,场景突变。 那丑陋青年,忽然缩小成七八岁孩童的模样。 稚又可,却板着脸,在烈下对着一棵树练习刀法。他的练习非常枯燥,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,一刀一式都非常朴实,却都是杀招。 练了整整一天,脸上的皮都晒爆了,手心的水泡都磨出了血水,他低着声音,对屋里的中年女子说,“母亲,我想休息一下。” 他母亲眼中立时起了怨毒之,站起来,一耳光扇在他脸上,“你父亲丧命,仇人还好好活着,你怎么配休息!” 他红着眼,抱着刀,万籁俱寂的时候,他还在月下继续练习,直到深夜,累的在树下昏了过去。 赵常乐听到他在梦里低声啜泣,“为什么我要去报仇呢……” 没有人问过他要不要报仇,他出生起就被注定了命运。别人的人生都有万千种可能,只有他,出生起就只能做这一件事。 可他好想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啊。 在梦里,赵常乐伸手,想要去触摸这少年的脸,却在即将触碰到的一瞬间忽然醒了过来。 此时天刚明。 赵常乐睁着眼,看着窗外的天光,知道自己梦见了姬错。 在那个在她不知道的前世里,姬错还是一个毫无所知的稚子的时候,就被灌输了仇恨。 该恨他吗,她不知道。 仇恨纠葛在一起,斩不断,理不清。 赵常乐起身,穿好衣服,想要出去走一走,静静心。 可刚推开门,却看到杨错正站在她院子外。 听到开门的声音,他慢慢转过身来,定定的看着她。 他的目光,与方才梦里那个丑陋的青年融合在一起。赵常乐终于明白为何他的瞳孔总是那样冷,那是属于刺客的眼睛,高山之巅的雪,总是很无情的。 但此时他瞳孔里却都是小心翼翼,看着她,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,等着最后的惩罚。 赵常乐觉得脑子好,坐在了台阶上,了自己的脸。 “你为什么不对我撒个慌,非要把你的前世说出来,你不说出来,现在什么都好好的!” 全然忘了是自己迫他说实话的这茬事。 杨错走过来,站在她面前低头,低声道歉,“对不起……” 赵常乐继续自己的脸,“或者干脆再给我喂一次失忆药好了,然后等我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了,你就说你是我夫君,我们俩开开心心活一辈子也成。” 杨错抿了抿,认真否决了赵常乐的提议,“不行,伤身体。” 赵常乐干脆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。 什么前世今生,恩怨情仇,她真的好累啊。 赵王被屠之仇已经了结了,她真的没力气再去恨谁了。 杨错看着她,然后轻轻的在她身边坐下。他看她将头埋在膝盖里,看她苦恼的恨不得抓头发,看她茫然又不知所措。 杨错定定看了她片刻,忽然伸臂,不容置疑的将她抱在怀里。 “给我一个机会……” “我了你两世,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死了两次……笑儿,给我一个机会,好不好?” 他低声哀求,“求你了啊……” 他的怀抱有些颤抖,却很紧的抱住她。 人世间的事啊,为何如麻一样纠在一起。与恨在一起,情与仇在一起,总是这样复杂,让人没法理清楚。 赵常乐任由杨错将自己抱着,她只是将头埋在膝盖里,什么都不想去思考。 思考有什么用,只是让人更而已。 这样糊涂下去就很好。 晨间的风有点凉,身后的怀抱又很暖,她昨晚没睡好,现在很困。 放空大脑,什么都不想,赵常乐趴在自己膝盖上,慢慢慢慢的睡着了。 再睡醒时,赵常乐发现自己已变了个姿势。 她记得睡前自己明明是趴在自己膝盖上的,可醒来之后,却发现她枕在杨错的大腿上。 而杨错抱着她,以手抵额,闭着眼似乎也睡了过去。 朝初升,照在他脸上,面容温和如玉,并不是那个生漆涂脸脓疮不治的青年。 赵常乐忽然想,什么前世,那是杨错的前世,又不是她的前世。 她不想管。 轮回转世,恩怨洗清; 莫问来路,只问归途。 至少她活着的这一辈子,杨错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。 怀着这样的念头,赵常乐忽然直起了身子,从杨错怀里挣出来,伸手去推他,“杨错,杨错——” 谁知她刚推了杨错一下,他竟然直直向后倒去。 赵常乐连忙跪在他身边,看到他面苍白如纸,而他身上烫的厉害。 他发烧了! 这个人……昨夜本就没睡吧,一定是在她屋外站了一夜! 完全不考虑他如今的身体状况! 赵常乐想要将他扶起来,可她力气小,本搬不动杨错,只好使劲去唤杨错。 “杨错,你醒醒!你能不能站起来?” 杨错蒙地睁开眼,觉得眼前天旋地转,不知自己怎么忽然就躺在了地上。 而方才晕在地上时,他的背直接砸在了地上的,烧伤处此时疼的厉害。 他神识被烧的有些不清楚了,完全没有了往的沉稳,却还记得方才的事情。 杨错伸出手,拉住赵常乐的袖子,“笑儿……” 他烧的眼睛里雾蒙蒙的,显得可怜巴巴,“前世的事,对不起你……给我……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?” “不要离开我,给我一个机会,好不好?” 赵常乐着急他此时正发烧,不想纠这件事,“你先站起来,我扶你回上歇着!” 谁知杨错却很固执,“我不,你答应我,我再站起来。” 赵常乐简直无奈,她知道他此时当是烧糊涂了,不然怎么会说这样孩子气的话。 和他这时候讲道理是讲不通的,赵常乐只好哄他,“好好好我答应你,只要你乖乖站起来,我就答应你。” 杨错雾蒙蒙的眼睛一亮,这下终于不再躺在地上赖皮,借着赵常乐扶他的力道,他也撑起身子站了起来。 但因高烧,他浑身没力气,头晕目眩,手软脚软,几乎是将大半个身子靠在了赵常乐身上。 赵常乐差点被他到地上去,咬牙把他扛进了自己的房间里,放在了自己的上。 做完这一切,她浑身出了一场大汗,而反观杨错,却已经在她上晕过去了。 她连忙将他上身衣服剥开,见果然背上烧伤处出脓血,将昨抹的药膏都冲刷掉了。 又去探他额头,触手高烧,烫的让她立刻缩回手。 他这样脆弱,背上的伤这样丑陋,让赵常乐忍不住想起自己做的梦里,那个明明清秀,却将自己毁容的青年。 仇恨是什么呢? 仇恨让人面目全非,让人除了恨之外,七情六都不能有。 仇恨……到她这里,就结束吧。 前世的事情,不想追究。 赵常乐叹了一口气,连忙去叫大夫。 诊脉、扎针、上药…… 一番动作下来,竟已过了大半天,大夫走后,赵常乐叹气趴在边,伸手去摸杨错的额头。 他的烧已经退了,大夫说杨错习武,所以体质比常人要好,一般人退烧没这样容易。 但他毕竟伤重,还是要多休息,不能再作践身体。 折腾了一天,赵常乐累的要命,要知道她也是从火海逃出来的人,她也是个病号,且她的体质还没杨错那么好。 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