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人去得早,护不住姑娘,府里老爷不管事不重视女儿,还有个夏氏在一旁时不时蹦跶,她家姑娘能安安稳稳长到这么大已是幸运,首饰是夫人留下的零零碎碎的边角,有些是二小姐不要的扔给了姑娘,至于银钱,除了逢年过节老爷想起来时赏下的,剩下的除了微薄的月例就是姑娘自己绣东西挣的银子了。 想起这些,海棠心里就难受,姑娘的傍身银子说是血汗钱都不为过。 “知道你担心我,但我心里有分寸,再过不久,咱们子就好过了。”姚青没说更多,姨母的事不好透,否则家里这边额外生事就不好了。 她如今到底没个依傍,能做的事情少,行-事谨慎些才好。 海棠虽然比自家姑娘大几岁,但自小就听惯了吩咐,大概是苦难磨砺人,自家主子早慧,也算是难得的福气了。 主仆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,姚青仔仔细细的吩咐清楚了,这才在海棠惊讶赞叹的眼神中微微一笑,“办事仔细着些,这可关系到咱们的后。” “姑娘放心,我必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。”海棠拍着脯保证。 “等你办完事,回来让你爹和你大哥入府一趟,我这里也有事吩咐他们。” 海棠一家人是姚青母亲的陪嫁,身契都在她这里,虽不是多机灵有本事的,但为人忠心办事可靠,也是她身边得用的人。 从前她带着他们一起入了帝京,跟在身边半辈子,如今依旧要带着她们走,比起姚家这些留给她许多不快回忆的人,他们才是她记忆里难得的暖。 海棠出外办事的功夫,姚青靠在窗前,看着自己荒芜破败的小院子,慢条斯理的绣花。 十二岁之前,她练得最好的就是一手绣技和厨艺,前者是她吃饭的本事,后者是她活命的技艺,少了哪个都不成。 这会儿再度捡起绣线,没了当年的惊惶茫,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,后该做什么能做什么,是以这会儿居然有了几分忆苦思甜的意趣。 她这辈子,只会比上辈子圆,这是她的期望,也是她的执念。 至于帝京之内的那座侯府,和侯府内的那个冤家,即便再度重逢,也不过对面不识君。 她的未来,不在沈家,她的希望,也不在沈惟铮身上。 她找她的如意郎君,他寻他的美娇-娘,想必这辈子,他们都能得偿所愿,各得其所。 *** 下午,海棠办完事风风火火的入了府,连带着还有家里父兄一道。 姚府西北角这个偏僻的小院子,难得的有些热闹。 姚青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,手边一杯清茶,富贵锦绣的帕子绣了大半,约莫明天就能绣完,拿到外面能换个三百文钱,不过,这次她却是不舍得卖了,打算多准备些绣品送给姨母姨父还有表哥表姐。 对她来说,此刻那正往江州而来的一家人,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亲人。 “姑娘,您让我办的事我办好了,保证没纰漏。”海棠脸颊红扑扑的看着自家主子,一双眼睛光下格外明亮。 “辛苦你了,喝口茶吧。”姚青将茶递过去,看着旁边不肯坐非要站着的海棠父兄,有些无奈,老实人的固执,她当真是再清楚不过了。 “这是给你们的银子,帮我去买些烟叶和香料,统共七八十两的银子,能买多少买多少,至于香料和烟叶的种类,我已经写好。”她将身前鼓鼓囊囊的荷包和一张糙泛黄的纸推过去,“这是咱们后生活的依仗,一定仔细办好了。” 海棠的父亲是个五大三的汉子,平里多给家里赶马车,这会儿得了差事模样格外认真,应得快利落,“姑娘放心,保证给您办好!” 旁边他那叫松柏的儿子黝-黑的脸上是和自家父亲别无二致的认真,笑起来颇有几分憨厚,“姑娘的吩咐,保证办妥。” 看到松柏,姚青有些恍惚,虽说他不是伶俐的下人,但却是个习武的好苗子,当年她嫁给沈惟铮后,海棠替哥哥求情,去了沈惟铮麾下,从常随到家将,成长极快,后来还随人去了边关杀敌,也算是改换门楣,挣下了一份家业。 所以,纵然后她不同沈惟铮在一处,但可能还是要求到他面前,给她忠心的家仆寻条出路。 心里想着这些,姚青不免失笑,她如今才十二岁,再过几年,等她置办下家业,给人寻了新差事,说不定松柏就改了主意,这辈子不再从军呢。 世事变化如此之快,她如今都已重生,谁知道后会不会有更多改变,现在考虑太多,不过惘然。 正事吩咐下去,她坐在院子里继续绣花,海棠闲不住,开始料理院子里长出的杂草。 姚青想拦,但看着心腹丫头的不解与坚定眼神,到底只能随她去了。 这破败的院子,她们住不了多久,不过收拾下也不碍什么,夏氏那边寻人看着她不准出府,怕她跑了没法跟知府那边差,她这边按兵不动虚晃一也算是消了她的疑心。 子在她老实安静的呆在自己院子里绣花中慢慢过去,等城内言四起时,沈四爷正带着女入了江州城。 马车里,听着外面老百姓们的高谈阔论,他看向子,“这个姚经历就是你那位姐夫?卖女求荣讨好上官的说的是你那个外甥女?” 林氏面不虞,眼中怒火熊熊,咬着牙冷声道,“是不是,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。” 看着脾气暴躁的林氏,沈四爷轻咳两声,移开了目光,给对面一对儿女使眼,快哄哄你母亲,要不然一家人都得遭殃。 在西北呆了多年,曾经温柔娴静的美娇如今也变成了让人惧怕的母老虎,血泪经验告诉他,夫人怒上心头的时候最好不要强捋虎须。 长女沈蕾早已是十五岁的大姑娘,容貌清丽娇美,说起话来细声细气,作为家里另一种意义上的顶梁柱,她柔声安抚林氏,“母亲息怒,既然咱们到了江州,小表妹就有了依靠,万没有让那位将人卖了做妾的,母亲若是心疼表妹,到时候早些把人接到身边好好疼惜,我和弟弟都会善待表妹的。” 次子沈奕是朗光的少年,闻言大大咧咧一笑,“听说表妹年纪和我相仿,到时候来了咱家我肯定护着,母亲尽管放心。” 两个儿女话说得贴心,林氏轻嗔一声,“你们啊,惯会哄我。” “哪里是哄你,孩子们还不是心疼母亲?”沈四爷捏了捏子的手,“晚晚的事你尽管放心,无论那边如何说,这人我肯定给你接到身边,到时候随你怎么疼,我决不多说一句。” 丈夫与儿女如此大度,林氏再不复入城时的气急败坏,难受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。 她反握住丈夫的手,和两个孩子说话,“当年姐姐和我一同出嫁,一南一北,转眼间就过了十来年,她走时我没能回来见她,如今她就留下晚晚一个孩子,若是我再不护好她,后哪有颜面再见姐姐。” 想起早逝的姐姐以及那封信中所说的姚家宠妾灭,她那可怜的外甥女这么多年来想必受尽了委屈。 林氏心下怅然,同为双胞胎姐妹,又都是不得宠的庶女,她嫁了侯府不得重视的庶子,姐姐嫁了小有家财的举人,本以为好歹是条不错的出路,谁知道一朝分别,再见无期,如今居然连姐姐留下的那点儿血脉姚家都不放过。 她身在西北,鞭长莫及,本以为再糟糕至少姚家会善待自己的血脉,谁知道居然是这么个“善待”法,再想起她那位姐夫,林氏心下厌恶,看着自家丈夫也没了好脸,“等接回了晚晚,你务必想办法好好教训他一回!” 沈四爷连连点头,“夫人放心,我保证不放过他。” 唯恐天下不的沈奕在旁边给自家父亲出馊主意,听得沈蕾眼皮直跳,一巴掌拍到了弟弟背上,“你安分点儿,这里可不是任由你胡闹的西北,等见了表妹,收敛些你任的脾气,可别吓到人家小姑娘,等回了京城,更要给我守着规矩,别给父亲母亲招祸。” 自家姐姐从小力气就大,一巴掌拍得沈奕龇牙咧嘴,他不怕父母,就怕长姐代双亲行家法,因此很是识时务的点头应承,“姐姐放心,我保证不吓到娇滴滴的小表妹!” 西北民风犷,姑娘们养的都有些糙,听说要将长在江南的表妹接回他们家,沈奕早就开始期待,生在水乡的娇滴滴小姑娘,肯定不会是他身边那些比男人们还凶悍的母老虎,想想都很期待。 然而,他的心期待,在看到瘦弱堪比难民的黄丫头后,瞬间破灭。 第4章 江州城。 沈家人只在驿站休整了半天,就在林氏的迫不及待中登了姚家的门拜访。 姚青得到消息时,正在自己的小院里整理送给姨母一家人的见面礼。 前来传话的丫头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,姚青看着自己破旧的衣裙和苍白瘦弱的身体,只稍稍整理一番,就打算去前院见人。 夏氏身边的大丫头带着两个小丫头拦路,手上端着干净的新衣裳和鲜亮的首饰,显然打算临时矫饰一番,充作门面。 姚青带着海棠,态度强硬的将人推到旁边,快步就往前院走。 当年她见姨母时,心忐忑,纵然知道那是她母亲的妹妹,也丝毫不敢信任,尤其是从小在母亲的哀怨愁绪与眼泪里泡大,她更是不敢相信对方的秉,所以行-事说话无不小心翼翼,生怕惹了对方厌恶。 但如今重来一遭,她再是清楚不过姨母对她的疼惜与看重,她不介意将这个家里的真实展现给对方看,更想借着这副凄惨模样早拉近和姨母的距离。 毕竟,她是真的很想念这位长辈。 嫁给沈惟铮之后的那么多年里,姨母就是她的母亲她的娘家人,若非姨父几次外调,她们必然是要长长久久的生活在一起的。 毕竟,她们实际上就是一家人,住在同一座府邸,若非后来沈惟铮屡立战功,圣上赐了新府邸下来,她和宣平侯府那一大家子人本不必分开。 前厅中,林氏冷着脸坐在上首,旁边夏氏小意殷勤的奉茶,“老爷没想到夫人会突然来访,这会儿正在衙门里处理公务,我已经遣人去知会老爷,想必人很快就能回来,夫人先用些茶点,我让下人们备饭,今晚在家里……” 一直按捺着脾气的林氏,绷着脸不说话,旁边沈四爷和一双儿女面平静淡然,搭话的兴致寥寥,就连平里上蹿下跳不得安分的沈奕,这会儿也难得的摆出了侯府公子的做派,跟家里人一道给人下马威。 夏氏殷勤招待了半响,也不见对方应声,心里正不快,谁知道门口帘子一动,丫头们有些焦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,“夫人,大姑娘来了。” “夫人”两个字刺了林氏的耳,她霍然起身,正准备发难,就见门口进来了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。 小姑娘刚进门背着光,晃了她的眼睛,等三两步走到近前,她看清了模样,眼泪瞬间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。 “晚晚!”林氏叫着外甥女的名,丝毫不顾忌礼仪,跑过来一把将人搂进了怀中,“我可怜的晚晚!” 带着悉香气与温度的怀抱拢着她,至此,姚青终于安下心来,用力反抱着林氏,声音嘶哑的轻轻叫了一声,“姨母。” 母亲和女儿之间,即便后者年纪再大,在母亲那里永远都是需要她疼的闺女。 突然重生回来,姚青不是不惊骇茫然的,她知道自己死得离奇,身后有太多事没有料理,还有那一双疼若命的儿女…… 然而,这些现在都和她天人永隔了。 她心里存着太多东西,有太多话想和人说,有太多情绪想要纾解,但是,姚家于她而言是牢笼是魔窟,她在这里只会像个斗士一样,时刻警戒着敌人,不敢懈怠分毫。 直到终于见到母亲一般的姨母,她才彻底放松了心神,放任自己像个小姑娘一样,窝在她怀里寻求疼惜与庇护。 两人抱在一起眼泪落个不停,沈四爷在一旁看着,心有戚戚,外甥女比他们想的吃了更多苦头,那瘦小的模样,格外惹人心疼。 沈蕾同沈奕是一样的想法,她心里想着后要多疼这表妹一些,以母亲的心,沈奕心疼之余,还有些失望,这和他想象中娇滴滴的江南表妹不大一样啊。 一家人的相见兵荒马,若说之前林氏还愿意同夏氏虚与委蛇说上几句,现在是半点心情也无,心里眼里都是眼前这个招她疼惜的外甥女。 子将一切撂开手,沈四爷同女儿自然要替她描补,不过沈四爷看不上姚家人和夏氏,也懒得同她掰扯,就将重任给了女儿。 往里做惯母亲帮手的沈蕾自然毫不犹豫顶上,同夏氏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,但因着小表妹境况堪忧,她话里话外自然不大客气,很是落了夏氏这个自以为姚府主母的妾室面子。 等姚老爷被知府信重的那位幕僚先生劈头盖脸的训-诫完回到家时,看到的就是家里连襟妹-夫这来者不善的一行人。 男人们在书房里聊正事,林氏则牵着姚青去了她住的院子,等看到那陈旧破败的小院和还不如下人住处的所谓闺房后,林氏恨得一双眼睛都是红的。 “晚晚,从此以后你都跟着姨母好不好?跟着姨母家去,让姨母好好疼疼你。”林氏摸着外甥女冰凉的手脚,心口发堵,这孩子身体实在是不好,回去必须得好好补补。 姚青一双眼睛同样红通通的,紧紧靠在林氏身边,轻声点了点头,“我都听姨母的。” 她有太多话想说,却也知道自己说不出来,死而复生,一睁眼回到多年前,何等诡秘可怖之事,她其实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况,因而也就不敢妄加多言。 只是,她心里想着自己突然死去的事,想着她的两个孩子,若她的死亡是真的,她是被谁害死的并不重要,关键是沈惟铮能不能护好他们的儿女。 寄托着她全部希望的儿女,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若是遭了磨难,姚青想她会难受死。 然而,她如今到底看不见也无法知道,心口又闷又痛,蜷缩在林氏怀里脸白得骇人。 自欺欺人再久,假象终究有揭破的一天,只是幸好,现在姨母在她身边。 林氏抱着让她心疼的外甥女,开始询问起她这么多年的生活来,姚青自己说两句,旁边海棠义愤填膺的补上几句,很快,沈家一行人知道了小姑娘在姚家受的磨难与苦楚。 “晚晚,姨母这次必定是要带你走的,你跟着姨母回京,后我会代你母亲好好照顾你,你姨父和表哥表姐也会像我一样疼你,你不用有任何顾虑,好好的养好身子,以后做咱们家最漂亮的小姑娘。” 林氏腔的慈母心肠,尽付在这一席话中,姚青心口发热,听着只管点头。 对姚青来说,小时候那些模糊记忆里的母亲留给她的从来不是温暖的回忆,和母亲这两个字相伴的,永远是柔弱、哭泣、懦弱与无能为力,所以,纵然是亲生-母亲,她也是不愿意多去回想她的。 她更自己的姨母,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,却是她理想中母亲应该有的模样,她会护着儿女,为母则强,疼她的同时,却也教导她坚强的长大,她对林氏的情,可以说是除了那对无法相见的儿女之外最深的。 她依赖她,信任她,视她为遮风避雨的归巢与依靠,纵然她已经成长的足够强大,在面对她时依旧愿意做被人疼惜的女孩儿。 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