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眼下在哪里?”董晓悦赶紧道,把哄儿子的事忘在了脑后。 “回陛下,殿下淋了雨,又多未曾饮血,身上有些狈,仆让内侍带他后头净房沐浴更衣休息,这会儿应是收拾停当了。” 董晓悦点点头:“你去后面看看,赶紧带他来见我。” 侍卫很快把宸白羽带了来。 他们叔侄俩分别不过几个月,宸白羽看起来却像是换了个人,整个人形销骨立,本来圆润的脸盘瘦得了形,出骨骼的形状。变化最大的还属他的一双眼睛,原本的天真憨傻不见了,凹陷的眼窝里像两口井,里面盛了哀伤,像是随时要哭出来。 董晓悦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,随即很不是滋味,虽说这便宜师侄大部分时候承担的都是拖油瓶的角,但毕竟曾朝夕相处过几个月,乍然看见他变成这样,董晓悦很不好受:“白羽,你这是怎么了?” 宸白羽嚅了嚅嘴,跪下来给董晓悦磕头,低声道:“小侄拜见师叔。” 董晓悦看他磕个头都摇摇晃晃的,连忙把他搀扶起来,让他坐到榻上:“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 宸白羽言又止半晌,垂下头,慢慢道:“是师父......” “师兄?他怎么了?”董晓悦无奈地看了眼小师侄子,“你好好说,别怕,有师叔替你做主。” 宸白羽咬了咬嘴,几乎把下咬穿,良久终于下定决心,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。 当他被师叔好劝歹劝,无奈之下不得不离开梁王陵,仍旧循着原路返回,走了一个多月,终于回到了九疑山。 回到天镜派山门,宸霄自然要细细查问一路上的经过,宸白羽便把他们叔侄如何入山,如何借宿破庙,如何误入梁王陵,如何遭遇尸变,又如何引动天雷,一一向师父汇报,只是隐去了师叔差错变成尸王那节,说他被天雷劈中,叫天火焚烧成灰,连尸首都没留下来。宸白羽依照董晓悦的嘱咐,把充数用的一罐灰给了宸霄。 宸霄听了长吁短叹了一番,师徒俩相对着垂了一回泪,祭奠一番,把那坛灰埋在后山上,竖了墓碑。 此事就算了毕,师徒俩还如往那样修道念经,约莫过了十来天,也是合该有事。宸霄被山下某大户人家请去做法事,只留了宸白羽一人在门派中。 宸白羽百无聊赖,想着藏书楼数月未曾打扫,便拿着扫帚抹布进去大扫除,扫着扫着,一个不小心触动了某处机簧,从书架底下出个暗格来。 宸白羽好奇地探手一摸,摸出一卷竹书,展开一看,却正是师叔当初打听过的那最后一卷《幽冥杂录》,不知是被何人藏在此处。 他深觉诧异,便浏览了一下竹书上记载的内容,却发现上面记载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术法,其中最为骇人听闻的当属“活尸”之法,采用这种方法,无论修为高低,都可以炼出灵力高强的凶尸,只不过这种活尸不像普通僵尸那样千秋万代,而是会继续分解腐烂,直至变成一堆白骨,再也没法为人所用。 门槛低,做出来的又是不经用的一次产品,要是传出去被不法之徒学会,可想而知会发生些什么。 宸白羽说到此处,从怀里掏出几片竹简呈上来:“师叔请过目。” 董晓悦接过来一看,这些竹简是从整卷书上拆解下来的,她大致看了下内容,和宸白羽口述的大致相同,她抚了抚下巴:“这和师兄又有什么关系?” 宸白羽整个人颤抖起来,似乎要说的事太可怕,他至今想起来还觉不寒而栗:“师叔可记得,当您和师父前往苍州降尸妖,回来不多时便不省人事?” 董晓悦点点头:“你接着说。” “小侄看了这书方才醒悟,那师叔回来时的种种古怪,皆是因那妖术法而起!只不过您道法高强,宸霄差一步未曾得手,即便如此,您还是修养了三载方才复原。小侄回过头想起来,宸霄当叫我们来这隐烛山,必定也是有所图谋,否则如何那么赶巧,又是鬼门开,又是尸变? “小侄自从看了那卷竹书,成里寝食难安,生怕师叔的事叫他知晓,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,谁知怕什么来什么,不多时,梁王陵之事传得沸沸扬扬,宸霄自然也得知了消息,他屡次旁敲侧击地与小侄打听那尸王的身份,我只推作不知。一贞元派褚掌门突然来访,小侄奉了茶悄悄躲在屏风之后,听那褚掌门说要号召八方道门合攻梁王陵。 “小侄一听便慌了神,一心想着如何偷偷下山将此消息报与师叔知晓,好叫您早作防备,谁想未及动身,被那宸霄发现藏书楼暗格被小侄动过,小侄不忿,索与他对质,谁知他一不做二不休,竟然趁人不备,将小侄杀害。 “幸而苍天有眼,小侄身死而神魂未灭,七之后突然从坟丘中惊醒,扒开土一看,那宸霄已不见了踪影,想是要对师叔不利,小侄不敢耽搁,夜兼程来到此地,禀告师叔知道。” “难为你了,”董晓悦点点头,沉半晌,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,“白羽,你的生辰是哪一?” 宸白羽诧异道:“小侄生在八月十八。” “那你师父呢?” “他是三月初九。” “那我呢?” 宸白羽略有迟疑,笑了笑道:“师叔如何连自己生辰也不记得了?您是元月二十一。” 董晓悦和颜悦地拍了拍宸白羽的肩头道:“当尸妖也没什么不好的,别想太多了,既来之则安之,我叫人给你安排住处,你就留在这里吧。不过我们这里有一套入籍的审核规定,你我虽然有这重关系,可也不能搞得太特殊,程还是得走一走,免得人说闲话。” “这是小侄分内之事,”宸白羽又行了个大礼,“谢师叔收留,大恩大德没齿难忘。” 董晓悦叫来王太监,让他亲自带着宸白羽办手续,替他安排下榻处,等宸白羽走远了,她叫来侍卫长,悄悄叮嘱道:“多调派几个灵力高强的侍卫看住宸小道长,一举一动都给我紧紧盯着,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来禀报我知道。” 打发走了侍卫长,董晓悦又叫来个小太监:“去请丁真人来一趟。” 第42章 线索 小太监不一会儿就把丁真尸带了来。 董晓悦请他入座, 与他寒暄过几句,便说道:“我请真人来,是有几桩事要请教。” “不敢当, 陛下尽管问, 老朽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 “听说梁王后中这些填了香药的美人, 是真人经手的, 是不是?”董晓悦问道。 丁真尸不听便罢, 一听这话吓得一张蜡黄老脸更黄了一个八度, 扑通一声跪下, 忙不迭地磕头:“陛下饶命,陛下恕罪。”他自从听闻那美人尸椒房独宠,就一直提心吊胆,生怕大领导什么时候秋后算账,要治他的罪。 “真人起来说话,我不是要怪罪你,只是有些事要问问你,”董晓悦哭笑不得, 命小太监扶起他, “上回我向你打听过, 这些尸身有没有可能保有灵智, 你说缺了脑子绝无可能,是不是?” 丁真尸拿袖子揩揩额头,深深拜下:“老朽不敢有所隐瞒, 那样的尸身确乎不能保有灵智。” 董晓悦点点头:“这些尸身几百年不腐不坏,单凭香料做不到吧?” 丁真尸也顾不得保密,把行业机密和盘托出:“回禀陛下,还须开坛作法,施以符咒,此外这些美人腹中不止有香料,还有灵物镇尸。” “什么样的灵物?” “多是古玉、灵珠之类,灵力充溢的金银器亦可,最好是生前相伴从不离身的。”丁真尸一五一十地答道。 “陆家那孩子,用的是什么灵物?” 丁真尸面难:“多半是那小公子生前物,老朽只是作法施咒,其余事项,一概由内侍人经手,陛下莫如问问王公公。不过说起陆家,有个不经的传闻......” 董晓悦见他吐吐,知道他有顾虑,便说:“你知道什么就说吧,我不会怪罪你的。” “遵命,”丁真人这才道,“陆家是阀阅华族,鼎盛之时一门五侯,煊赫之势难以言表,后来以谋逆获罪,一朝覆灭,着实令人叹惋,闾巷之间多有议论,说什么的都有,其中有种无稽之谈,单说家主贪图一件不属凡间的异宝,把子孙百代的福祚都葬送了。” “是什么异宝?”董晓悦听到这里,莫名有点心慌,右眼皮又跳起来。 “这就不得而知了,本是捕风捉影的无之言,不值一哂。” 董晓悦总觉得里面隐藏着什么重要线索,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,接着问道:“还有一桩事,真人可曾听过一部叫做《幽冥杂录》的杂书?记载的都是道门的奇闻逸事。” “老朽倒是知道一部《幽冥杂录》,”丁真尸目光一闪,“只不知是否陛下所说这一部。” “这书中记载了一些奇特的符咒,比如把活人装成僵尸的,让母下双黄蛋的,让衣针自动穿线的......可是真人所说的这部?” “果真是!天王陛下可真是问着人了,”丁真尸捋了捋胡子:“此书乃是老朽一位故友所撰,当初老朽与他相甚笃,不瞒陛下,老朽还为此书题了跋,不知陛下又是从何得知的?” “真的吗?这可真是太巧了!”董晓悦喜出望外,“不知真人这位朋友是何方高人?属于哪门哪派?” “这位老友名不见经传,是个闲云野鹤的子,不愿受道门拘束,一向独来独往,并无师门倚恃。”丁真人答道。 董晓悦见他神不似作伪,又问道:“真人是否还记得最后一卷的内容?” 丁真尸皱着眉头冥思苦想:“年深久,老朽却是记不太清楚了。” 董晓悦的心慢慢往下沉,毕竟过了好几百年了,即使是原作者也不可能全记住。她想了想,从怀里取出宸白羽那儿得来的竹简,递给丁真尸:“劳驾真人替我看看,这是不是《幽冥杂录》上记载的内容?” 丁真尸双手接过,小心翼翼地展开竹简,一边仔细阅读一边不住颔首:“不错不错,此种山术的的确确是末卷所载,老朽当还曾与友人提过,这术法太伤骘......” 董晓悦听他说得冠冕堂皇,忍不住含深意地瞟了他一眼。 丁真尸脸上有些挂不住,讪讪道:“若老朽早知后来会做下许多损德的事,当怕是没脸这么说,总而言之......老朽劝说老友,那方术不宜付诸简帛,免得将来为心术不正者所用,他思量再三,道此书不过聊以自娱,并不打算公之于众,老朽便未再多言。” 这就奇怪了,董晓悦摸着下巴沉半天,又问道:“真人记不记得,这最后一卷上,除了这种‘活尸法’,还有什么别的方术道法或者奇闻逸事?” 丁真尸双眉紧蹙,两眼上翻,吃力地想了半天,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:“看老朽这记!陛下可还记得,那您垂问老朽魂魄之事,老朽讲了桩借尸还魂的轶事,正是从此书末卷中读来的......如此一说,老朽略微忆起些了,这末卷多涉魂魄之术等,老朽还曾笑过老友故玄虚、捕风捉影,老友却固执己见,称魂魄之道并非虚无缥缈的无稽之谈,只要得其门而入,假以时,必能有所成就。” 董晓悦听了大兴趣:“具体有些什么内容呢?” “请陛下恕罪,这老朽却实在记不得了。”丁真尸无奈地摇摇头。 “那书上有没有提到过一身两魂?或者是生辰八字的讲究?” 丁真尸皱紧的眉头渐渐松开,脸上的神情豁然开朗:“当真有!” 董晓悦和丁真尸长谈了一番,一个可怕的猜测慢慢浮出水面,不过她总觉得还遗漏了什么东西,苦思冥想了半天,想得脑袋发涨,那种觉越发强烈,却始终差那么一点。 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,手上也闲不下来,这里翻翻那里翻翻,无意识地从妆台上拿起一支金步摇,突然反应过来,儿子还赌气躺在棺材里呐! 董晓悦心道不好,连外裳都来不及披,一阵风似地冲到收纳美人尸的墓室,拉住门口的小太监便问:“陆公子在哪里?” 小太监第一次和大领导离得这么近,动得手足无措,半晌才反应过来陆公子是谁,殷勤地把领导带到里屋一具棺材跟前:“回禀陛下,陆公子正在里头歇息。” “我知道了,你先出去吧。”董晓悦挥挥手。 等那小太监刚离去,她立即上前,手忙脚地掀开棺材盖子,探身往里一看,只见那美少年蜷着身子躺在棺木中,脸埋在臂弯里,一动也不动。 棺材里又窄小又幽暗,还有股冷的气,像个破旧的包装盒,董晓悦心口一疼,赶紧弯把他抱出来,小心翼翼地托住他折断的胳膊:“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?别拿自己出气啊,傻孩子。” 少年清瘦苍白的小脸出来,董晓悦这才发现他本没睡,用下颌蹭了蹭他头顶:“爸爸告诉你,谁欺负你就怼回去......” 美少年转过脸,掀起眼皮看着董晓悦,看得她一阵心虚,不敢和他对视,一个劲顾左右而言他:“外面雨好像停了,山里的雨就是这样,来得快,停得也快。” 那少年慢慢地撇开眼。 董晓悦抱着美少年回到自己的墓室,把他轻轻放在坐榻上,涎着脸赔了半天不是,那少年始终不拿正眼瞧她,只抱着膝坐在榻上,把下颌搁在膝盖上。 董晓悦看着他披在肩头微的长发,手有些发:“爸爸替你梳梳头吧?你不说话就是答应咯?” 美少年自然没法反驳,董晓悦笑逐颜开,从妆台上拿了水犀角梳子,蹭蹭挨挨地凑到少年身边,正要动手,谁想被他伸手一拦。 少年站起身,远离董晓悦,贴着墙坐下来,仍旧抱着膝。 董晓悦拿他没辙,突然想起箱子里还有只玉柄摇铃,和送给阿宝那只差不多。她赶紧跑到库房,翻箱倒柜地找了出来,用袖子擦干净灰,献宝似地献给那小祖宗:“宝贝,爸爸给你留的这只比送掉那只好多了。” 美少年无动于衷。 董晓悦轻轻拉过他的手,把玉柄放到他手里,又把他手指合拢,握着他的手晃了晃:“喜吗?” 人家却毫不领情,她刚把手松开,那少年便一甩手把铃铛扔了出去,纤细的玉柄磕在金砖地上,立即断成了三截。 “......”董晓悦无奈地挠了挠头,喃喃自语道,“爸爸还以为你喜这个。” 她屋子环视一圈,不经意瞥见案边的桃木剑,忽然计上心头,三下两下把剑柄上着的红绳解下来,重新蹭回少年身边,把绳子进他手里。 美少年这回没扔,反而把绳子攒住,挑起下颌,了眼皮。 这动作换个人做必定十分讨打,不过由他做来便是赏心悦目,董晓悦见那少年收下了她的东西,得寸进尺地抱起他放回榻上,捡起梳子在衣襟上擦擦,继续给他梳头发。 少年得了绳子似乎很意,任由她梳发。 董晓悦心情大好,一边梳一边哼:“人家的闺女有花戴,你爹我钱少不能买,扯上了二尺红头绳,给我喜儿扎起来,哎!扎起来......”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