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阀子弟,真是平进取、坐至公卿。 “我刚刚出游回来,郡王也是吗?”周姓子弟问:“您怎么不骑马,可是车马还没来呢?您乘我的车也是一样的。”他说着就要下车。 荀靖之说:“多谢周大人的好意,大人不用下车了,我想走一走,不麻烦你了。” “您和您的朋友一起走吗?” “嗯,是。” 周家子弟问第五岐:“我出自毗陵周家,单名一个‘琅’字,表字若琳,大人贵姓?” 第五岐说:“免贵姓第五。” “侯君、侯君,是我冒犯了。原来是宛侯,恭喜您封侯。” “多谢。” 周家子弟说:“那我先走了,不打扰郡王和侯君了。”说完让家仆驭马,乘车走了。他乘的七宝车熏过香料,一路走过去,留下淡淡的香气。 周家子弟前脚走了,马场上打马毬的人似乎也散了,断断续续出现在大道上。道路上不时有路人出现,荀靖之和第五岐于是就只是走着路散步。荀靖之问了第五岐一些北方的情况:荀克俊在并州称王,晋州诸郡等待着许朝的北还。幽州、妫州、卢州、朔州曾被柔然入侵,情况不明。 陛下想要北伐。 陛下要顾及世俗的看法,要照顾录公等门阀朝臣的意见,过几举行的五盛会,便是要在世俗中造势、提醒门阀朝臣——到时候了,该追忆北方的事情了。 荀靖之和第五岐走到东篱城城门附近时,太已经西斜,四月天光晴好,傍晚时天边有霞光,整个天空都像是粉的。 人变多了,人们都在回城。哒哒的马蹄踏起道路上的尘土。 世俗,人来往,人都在世俗之中。荀靖之忽然意识到,存在着世俗这样东西。“刻意”,刻意剑的名字取自这样几句话:刻意尚行,离世异俗。房安世说道德虚假,道德是世俗的道德……他和第五岐,算不算不符合世俗的道德?君臣、父子、夫、兄弟、朋友——他和第五岐,算是哪一种世俗中的关系。 第五岐住在城东,荀靖之说:“五岐兄,我走累了,我陪你回你家,你借我一匹马吧,我骑回去。” 第五岐说:“不去我家了吧。” 荀靖之愣了一下,问:“为什么?” “我家有好多贺喜的人,我在躲着他们。” 荀靖之笑了笑,说:“辛苦了。要不你去我家歇一歇,天黑了再回去。” “吾友累了?” “有点累。” “我找守城的士兵借两匹马,送你回去。等一会儿就把马给他们送回来。” “算了,再走走吧。”荀靖之抬头看了看天,天是粉的。里坊中有人家做饭,低处飘着炊烟。 荀靖之问第五岐说:“好友,建业有很多人,到处都是人。我和你……活在什么样的世俗之中?” 第五岐说:“……其实我不知道。”他回答得很坦诚,“奉玄,我并不常常遵守世俗的德行,我们在宣德附近相见时,我不是以一个守德者的身份出现的,我的剑上有血、我没有用真实的身份。我们活在世俗之中,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与世俗相和,我不觉得非常高兴,不和,有时候我也不觉得我错了。” 荀靖之替第五岐开——世俗是什么,他说:“道经《逍遥游》说:内外之分、荣辱之境,不过如此罢了。好友,不过如此罢了。” 第五岐拉起荀靖之的手,说:“我的姑母在世时,担任中书舍人,我姑母处理事务,总是处理得很好,但是人们讥讽第五家,谓我家盛衰。我的父母不是夫,长安又多有议论,然而我见世俗所谓的正人君子妾成群,我父母间的情,哪一样都不比‘君子’差。父母辈远去,我渐渐成人,成为一个又一个言的主角。 “柏中水是一个仰慕长公主殿下的人物,当我以柏中水的身份出现时,建业人明里暗里讽刺柏中水与长公主殿下的关系,可我并不觉得柏中水的身份可——他仰慕一个人,无论如何,这并不可笑、也不可。 “我不为我们的关系设下限制,不愿意将这段关系严丝合地入某种世俗的关系中。我们活在怎么样的世俗中,我不在意,我所在意的,只是你怎么看我。” 何必将一段关系严丝合地入某种世俗的关系中,合世俗。荀靖之握住第五岐的手。携手同行。 惠而好我,携手同行。 天是粉的,意味着明天又是晴好的一天,明天又是要练习骑的一天。人清闲的时候,闲得过分;忙的时候,又常常让人忙得没了样子。第五岐忙了好久,昨才封侯,而五盛会又马上就到,忙里偷闲,荀靖之觉得,他和第五岐就这样在街上一起走,就很好很好了。 他记得六如比丘尼曾说,人知有八苦,不知有三苦:苦苦,苦中又有苦;坏苦,乐不能长乐,不乐时便有烦恼心,于是知道乐是会坏的;行苦,一切都在变,人由少壮步入老年,又步入死亡,如同海浪前行,没有止息之时。 乐易逝,一切都会变。不过变不一定变得不好,是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一,他对第五岐生出了朋友之外的心思呢?这是变,但是不算行苦。乐易逝,人们也都会死,他和第五岐之间,用不着其他人评说—— 他对第五岐的情,不起于、不起于恶,不输给任何人与人之间所能有的情。坚冰偶然裂开一道隙,有一团火焰在他的心中静静燃烧,焰之纯净,不逊于任何人的心火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