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晏离开上城时, 琉纱骑了一匹马, 悄悄到城外去送他。 他黑衣黑马,长发束起,显得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凌厉。 他在城外等了一会儿,看见她来了, 才出笑容,策马到她面前。 “我从前不学好, 但是以后不会了。”沈晏说, “回去吧,好好去弘文馆读书, 等我回来。” 他看她间还挂着他的同心玉,并没有取下来,也拍了拍侧的小匕首,随后策马扬鞭,为她挣前程去了。 琉纱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,马蹄扬起的飞尘渐渐落下,他已经看不见了,她才慢慢回去。 她回了英王府,走进小偏院里,才发现多了一些人。 正堂里,坐着个威严沉默的男人,一身黑蟒袍,眉眼之间,和沈晏有些相似。 她看见母亲垂首站在一旁,立刻明白这人是谁,便上前去行礼:“琉纱见过舅舅。” 英王从她进来时,就一直抬头打量她,毫不避讳,而琉纱站在原地,也没有躲闪害怕,任由他把自己从头看到脚。 随后,英王笑了:“果真有些胆,不愧是沈家血脉。” 琉纱说:“谢谢舅舅夸奖。” 英王道:“只不过,你异想天开,先是想求周朗,后又蛊惑了沈晏,让他们替你出兵去银月国平,帮你父王重新夺回王位,你把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,看成是儿戏吗?” 琉纱绞着手指,说道:“我父王勤政民,百姓人人称赞,而那些臣贼子只会盘剥百姓,大祈当年派了我母亲去联姻,两国结成秦晋之好,如今国主有难,大祈为何不出兵帮我们?” “你父王懦弱,不适合做国主。”英王摇摇头,“否则,怎么被叛贼轻易攻占?” “因为父王没有征收苛捐杂税养重兵!”琉纱眼眶发红,“银月国并不富饶,遇上天灾百姓甚至吃不饭,父王不忍心,天灾之年就减少税赋,甚至放开国库赈灾,我们养不起兵,只能每年上供大祈,依附大祈而活,舅舅知道,我们遇到敌军来犯,只能求大祈发兵,可是这一次,大祈袖手旁观,才让叛贼和敌国勾结,攻入银月城!” “你是在指责大祈吗?”英王沉声问。 琉纱只能说:“琉纱不敢……” “哼,你不敢,可是你却蛊惑我的儿子,为你上战场拼命!”英王的手指敲击在桌上,“大祈自有大祈的考量,出不出兵,自有皇上和朝臣决断,你一个异国人,竟敢手大祈的国事?” 琉纱狠狠咬着嘴,片刻后才说:“那是世子殿下的决定,我不能左右。” 听她给自己反将一军,英王不怒反笑:“很好,如果沈晏真的能在战场上博一个前程回来,作为父亲,我倒是要谢你,到那时,我会奏请皇上出兵,帮你们平。” “舅舅此话当真?”琉纱又惊又喜。 英王虽然一肚子火,却不得不承认,他自小无法管教,不务正业,不学无术的儿子,是为了这个女孩才成起来,有了担当。 这一个月以来,他每天到弘文馆上课,史先生对他赞不绝口,而回来后,不管多晚,都会来听他讲兵法,态度认真,从不敷衍,遇到难解之处,甚至和他讨论到半夜,他们父子之间,这十几年来,鲜少有这样亲近的时光。 他不是不高兴。 “当真,只不过……”英王又笑了笑,“他从小到大,做什么事都不够认真,新鲜劲儿一过,就跑得无影无踪,说不准到了战场上吃了苦头,就开始怀念温柔乡里的美好。” 琉纱小心翼翼地说:“表哥不是这样的人。” “你才认识他几天?”英王冷笑,“你最好祈祷他真的能回来。” 说完之后,英王便起身离开了。 琉纱转身看着母亲,泪水掉下来:“母亲,舅舅答应了。” 沈王后点点头,说:“希望沈晏对你是真心的。” 琉纱看着上,他亲自系上的同心玉,她从前从来不敢对他抱有希望,但是这一次,她真的很想相信他。 第二天琉纱一个人去弘文馆上学,有了舅舅的保证,她不再慌不安,更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和风言风语。 她知道,弘文馆这些大祈的王孙贵族向来看不上她,难道她就看得上他们吗?不过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罢了,以她的身手,从来没有怕过这些人。 而这些人上次看见她打沈晏,也只敢嘴巴上奚落几句。 琉纱充耳不闻,沈晏说,让她好好在弘文馆读书,她就算学的再困难,也会听他的话,等他回来后,瞧见她这么努力,也不好意思食言吧。 “云霞郡主昨也去边关了,听说是去找世子殿下了。” “边关那么危险,她一个女孩子,怎么敢啊?雁北侯也没有阻拦吗?” “哪里拦得住?这些年世子殿下去哪里,她就跟去哪里,两家早已默认结亲了,她就是未来的世子妃。” “好好的,世子殿下怎么就想不通去边关了呀?他在弘文馆的时候,天天看着他,也是一桩美事。” “谁知道,世子殿下那个人,向来说走就走,也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去边关。” …… 听着周围同窗的议论,琉纱不又看了看间的同心玉,她知道沈晏是个纨绔子弟,说想娶她的话也未必认真。 但是,这些都没关系,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。 等他回来了,娶谁都没关系,只要别忘了帮她去银月国平就行。 自沈晏走了之后,鲜少有消息传回来,偶尔寄了家书,也会有给她的书信。 只不过拆开之后,都是一些思念表妹,食不下咽,睡不安寝之类,让人啼笑皆非的话,偶尔会提及边关的苦寒,行军的枯燥艰难,她也会替他担心。 因为沈晏真的去了边关,琉纱对他态度又好起来,每次他来信,她也会回信,安他男子汉大丈夫,便是要保家卫国,封居胥,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。 沈晏:想表妹想得睡不着。 琉纱:表哥睡不着,就起来看看兵书,多学本事! 远在边关吹着寒风的沈晏,每次看到表妹一板一眼的回信,都哭笑不得。 但是看着她一次比一次工整漂亮的字迹,想到她也在上城听了他的话好好读书,和他一起努力着,心中又柔软一片。 等回了上,说什么都要先娶了她,再带着她,以银月国驸马的身份打回去。 到时候他们既可以住在银月国,也可以偶尔回上,天下那么大,也可以带着她游历四方,一起行侠仗义。 三个月之后,再没有接到沈晏的书信了。 她明白战场上瞬息万变,听说边关的敌军很厉害,若是战事吃紧,他也就没空写书信了。 琉纱只能等着,果然很快前线有战报传来,听说边关的大军因为主将决策失误,遭敌军埋伏,苦战三天三夜,十几万大军只回来一半。 沈晏和云霞郡主都不知所踪。 听到消息的琉纱,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。 “世子殿下那么厉害,他可是大祈最厉害的人,肯定不会有事的。”小雅连忙安她。 琉纱点点头:“表哥肯定不会有事的,他答应过我,一定会回来。” 老太妃伤心地晕过去好几次,等醒来后,就把琉纱叫去狠狠训斥。 她跪在老太妃的佛堂里,看着慈眉善目的白玉菩萨像,默默地祈愿,让沈晏回来。 因为这一场败仗,大祈上下都不太安宁,病弱的皇帝听闻消息之后,更是一病不起,眼看已是弥留之际了。 要是皇上驾崩,前线举哀,军心不稳,这一战更没有赢的可能。 可是无论如何,琉纱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,因为沈晏答应过,他说过最迟半年,一定会回来,他是世子,游历天下那么多年,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。 可是琉纱的希望,还是在半年之期一天一天临近时,一点点幻灭。 半年后,英王第一次把琉纱叫去书房中,琉纱以为舅舅要告诉她,不会出兵了。 可是在书房里看见英王,他不仅憔悴,似乎还抑着一些怒火。 “舅舅。”琉纱行了礼,衣袖下手指微微颤抖。 英王又抬头打量她,喃喃地说:“这张脸,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。” 琉纱不懂他在说什么,只是下意识有些反,只好把头低下来:“舅舅有什么事吗?” 英王第一次对她说起了大祈的国事:“皇上撑不住多久了,他驾崩后,继位的太子只有十岁,太子没有理政的能力,只能由太后临朝听政。” 琉纱虽然不太懂,但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,大祈现今的皇后出身士族侯门,她若临朝,势必会重用自己家族的人,分走英王手中的权力。 朝堂之上,再也不是英王一人说了算。 “琉纱,如今晏儿下落不明,他回不来,就没人帮你复国平了。”英王忽然说。 琉纱心中一紧:“舅舅,我可以做牛做马,求求你,帮我们一次吧。” “你愿意做牛做马,那么……”英王话锋一转,“你愿意做大祈的太后吗?” 琉纱呆呆地看着他,忽然明白了英王的意思,她捏紧了拳头,对于英王来说,银月国不值一提,她没有任何依靠,身上又着英王府的血脉,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傀儡了。 “我……” “此事,我已经问过你母亲,她同意了,但是,毕竟还要问问你的意思,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,你若愿意进,待我稳住朝堂之后,就出兵去银月国。” 琉纱失魂落魄地离开书房,一片雪花落在脸颊上。 沈晏走的时候,是盛夏,如今半年过去,原来已经入冬了,下起了雪,边境应该更加苦寒了吧。 沈晏是世子,他出门游历也是带够了大把银钱,从来不曾吃过苦,不知道他怎么样了。 琉纱一个人来到上的城楼上,朝着沈晏远去的方向眺望,半年之期已到,他应该回来了呀。 远处大雪封山,白茫茫一片,没有半个人影。 琉纱看着远处,忍不住放声大哭。 沈晏回不来了这件事,不管怎么想,都让她那么难过。 哭了一夜后,琉纱回去了,第二天夜里,就被英王送到皇上寝里。 她身穿银月国服饰,亭亭袅袅,如牡丹,又带着大祈女子没有的异域风情,赤着脚,一步一步走向大祈的帝王,脚腕上金铃清脆。 病得清瘦憔悴的帝王看见她,怔了一下,像是明白了什么,问道:“英王送你来的?” 琉纱点点头。 帝王捂住口,猛烈地咳嗽,最后有些凄然地笑了:“在大祈,朕也如你一样可怜,一样身不由己。” 琉纱望着他,忽然泪如雨下:“我,我只是想回银月国。” 帝王并没有为难她,准许她留在他身边,伺候笔墨,过了几天,以银月国公主的身份,封了贵妃。 而帝王的身体,一天比一天更加衰弱,琉纱进一个月后,皇上驾崩了,当天,悲痛绝的皇后也服毒自尽,追随皇上而去。 朝臣虽然对皇后死因有诸多猜疑,但如今英王大权在握,没人敢提出质疑。 作为大祈后里地位最高的妃嫔,年幼失怙的太子被记在她名下,随着新皇登基,琉纱成了太后,垂帘听政。 大祈是当今最强盛的帝国,新皇登基,太后垂帘的大典盛大隆重,随后,昭告天下,琉纱是银月国公主,名义上算是两国联姻,互下婚书,消息一时之间如同冬的雪片,在各国之中纷飞。DGLHTOyOT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