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天恩轻轻摇头:“你既已是自卫军的统领,就不再是我的下属了,不用行礼。” 贾长明苦笑:“大将军,别人笑话我就算了,您也这么说吗?您都看到了,就外面那群人,什么自卫军?炮灰还差不多,朝廷寄希望于他们能拖高昌人几天,您觉得可能吗?” 陈天恩放下茶杯,叹了口气:“里面不少人冻伤了吧?恐怕今晚就会有一批人发烧,不过明天。” 宣州城内药材也不多,无论是他还是岑军都不可能将药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人身上。而且就是将全部的药都拿出来,那也不够。 贾长明点头,垂头丧气的:“大将军,末将这次说是放出来了,实则是那戈箫想借此害死末将。哎,不提这个,宣州情况如何?” 提起这事,陈天恩表情也很难看:“我带了三万人逃到宣州,加上宣州原本的两万驻军,总共五万人,目前已死伤过半。” 他也快被光杆将军了。 天气太冷了,宣州城内药物和大夫也比较缺乏,很多受伤的将士都没过来。 贾长明是跟高昌人打过很多次道的,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:“这……大将军,如此下去,只怕咱们撑不了几吧?” 陈天恩神凝重:“没错,这也是岑军寄希望于朝廷派兵来援的原因。朝廷那边具体什么情况,为何没派点有用的人过来?” 贾长明轻轻摇头:“您知道的,末将已是阶下囚,在天牢中被囚数月,三天前刚放出来就让末将领兵支援宣州,末将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。” 这说明,皇帝本就不重视他,也没将他当回事,哪怕是要让他去卖命了。 说不定,他们跟戈箫还觉得他应该恩戴德,毕竟将他从天牢的囚牢中放了出来。 但接手所谓的自卫军,看到宣州城内的情况后,贾长明只有心的不忿和愤怒。 陈天恩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 皇上,朝廷已经放弃他们了,现在就指望他们能拖一是一,至于宣州失守没关系,只要能守住京城就是。高昌人不可能一直守在京城外,等来年冰雪融化,他们总要回草原。 贾长明打量了一下陈天恩的神情,又抬头扫了四周一眼,凑过去,低声音说:“大将军,如今你我都成了弃子,若是能守住宣州还好,要是守不住……哪怕我等身死,恐也要背个作战不力的骂名,遗臭万年,还有累及家族亲眷。” 对于朝廷来说,将领战死就完了吗?没有,这么大的损失总要人背锅吧。 而军中将领,吃败仗那就原罪,甭管什么原因。 陈天恩深深地瞥了一眼贾长明:“你刚来就这么多心思,小心岑军砍了你。他可是对朝廷忠心耿耿。” 宣州要地,作为京城的门户,驻守在这里的将领必然是朝廷和皇帝信赖的人。 贾长明当即就明白了,自己这位老上司也很不,也想挣出一条活路来,只是有所顾虑。 他低声音问:“朝廷如此待我等,他心里就没半点怨言?大将军,能够争取此人?” 陈天恩轻嗤一声:“别想了,不可能,你不想死就别说话。” 贾长明急了,时间紧迫,他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:“大将军,要是咱们解决了他呢?” “你疯了!”陈天恩惊讶地看着他。 贾长明冷笑一声,看着陈天恩:“当初大将军带我等奋起是如何的意气风发,这些年倒越来越胆小了。大将军如今朝廷式微,每况愈下,即便高昌人拿不下京城,这京师也迟早会落入庆川军手中。” “我出京之时听说,陈云州已带兵拿下了田州,灭了龚鑫,生擒葛镇江等人,如今已称霸南方。现在楚弢率兵北上,没人阻拦,他北上之势已不可挡。” “大将军,我们可是与他有着杀父之仇。林钦怀这些人都回来了,他们绝不可能放过我们,一旦朝廷沦陷,那也是我们的死期。” “你我,不是憋屈地死在这宣州,就是死在陈云州的手上,终归逃不了一死。但我不甘心,我等从微末走到今,我还不想死,大将军,您甘心吗?” 自然是不甘心,谁会想死,谁会愿意去死呢? 陈天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低声音说:“你到底有何打算?” 贾长明眼底闪过一抹讥嘲,转瞬即逝。陈天恩当这大将军当久了,也染上了政客的病,喜明知故问,明明他已经想到了也心动了,非得让自己说出来,非的让自己提出来,这样好似就能显得他陈天恩多无辜一样。 但现在他手里没什么筹码,还要依靠陈天恩,所以贾长明热切地说:“大将军,如今你我想要博一条生路,唯有投靠高昌人,不然等待你我的,只有一个死字。” 陈天恩双手握住茶杯,没有第一时间给贾长明答案,而是说:“你容我想想。” 虚伪! 贾长明心底有些不屑,但嘴上却说:“大将军,事不宜迟,迟则生变。我在路上已派了亲信与高昌人涉,咱们杀了岑军做投名状,引高昌人入城,然后再带高昌人杀入京城。若高昌人能坐稳京师,剿灭了陈云州,自是最好,以后你我都可安枕无忧。” “即便高昌人不敌,退回西北,我等也可在京城捞一笔,带着家眷去西北,陈云州即便拿下了大燕江南,也奈何你我不得!” 这是他在京城时就想好的。 他要投奔高昌人,但他现在手里没兵没钱,就他和几个亲信投奔过去,高昌人能把他当盘菜才怪了。所以他要立功,而且这样自己的父母儿也会安然无恙。 陈天恩有些意外,掀起眼皮看了贾长明一眼,这家伙够狠够毒,两年不见,手段比以前更狠辣了。 见陈天恩还是不说话,贾长明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大将军,末将一直追随你,忠心耿耿,也是信赖大将军才说这些肺腑之言。大将军若是还想继续为大燕朝廷尽最后一滴血,那将末将拿下禀了朝廷,这样,即便宣州失守,想必朝廷也不会太过怪罪大将军的,应该也不会为难您的家眷。” 陈天恩皱眉,不赞同地看着他:“长明,你我生死之,怎能说这种话?难道我陈天恩在你心目中就是出卖自家兄弟之辈?你这提议我答应了,至于时间,我来定,跟高昌人联系那边你来,当心一点,别被岑军发现了,他眼里可容不下沙子。” 贾长明大喜:“大将军,末将办事,您还不放心吗?” 随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具体的动手时间,还有策略。他们打算带着西北军的残部,然后再混入一批高昌人,假装逃兵回到京城,然后里应外合打开京城大门,高昌人入京。 但这样就绝不能让宣州城内任何人逃出去,提前通知朝廷,暴他们的计划。 若是平时,这个计划很难,毕竟宣州城内有数万百姓和驻军,附近也有些村落甚至商旅,但现在大雪封天,百姓足不出户,城内的百姓和驻军也逃不出去。 他们只需让高昌人的骑兵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就是,这样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会被高昌人清除掉。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,贾长明就悄悄派了人出去,通知了高昌人。 陈天恩也是个狠角,一下了决定,他就准备当天晚上就动手。 一是担心迟则生变,二是担心到时候楚弢大军回来了,他们攻入京城的计划失败。这样,他和贾长明的家人全部都得死,而且两人也没法在京城捞一笔,奠定自己在高昌人这边的地位。 所以他当天傍晚就以给贾长明接风洗尘为由,邀请岑军和军中其他将领一同赴宴。 在这节骨眼上,岑军没什么心情给贾长明接风洗尘,但陈天恩已经邀请了他,他也不好太过不给二人面子。其他将领地位都比陈天恩和岑军低,更不好拒绝。 所以军中凡是指挥使以上的将领,除掉几个当值实在走不开的,其他人全部都来了。 陈天恩命人备了两桌酒席,然后邀请岑军坐下,笑道:“贾统领不远几百里来援,只是如今城内物资匮乏,略备了薄酒给贾统领接风,希望贾统领别嫌弃。” 说完他敬了贾长明一杯。 其他人也纷纷敬贾长明的酒。 贾长明也举杯挨个敬酒,第一个敬的便是岑军:“岑将军,听闻将军威名,在下佩服不已,我敬将军一杯。” 伸手不打笑脸人,带不来兵也不是贾长明的错。 岑军虽然心情不好,倒是也没给贾长明甩脸子,他一口喝完了酒:“贾统领来了便是自己人,明我……” 话说到一半,岑军忽地觉心头一痛,嘴角猛地溢出一股鲜血,那血发黑,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滴落到桌上,看起来非常渗人。 “岑将军……”岑军的部下连忙站了起来,担忧地问道。 但就在这时,又有三人相继吐血。 这时候就是傻瓜也明白过来了。 岑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天恩:“你……你……为什么?” 他们可是在共同战斗了半个月,同生共死的袍泽。 陈天恩叹了口气:“岑将军,朝廷已经放弃我们了,但将军一定会死战到底,我陈某只是个俗人,还做不到视死如归,岑将军,抱歉了。” 岑军当即明白了他的意图,恨恨地盯着他:“叛徒,叛徒……” 他伸手去摸挂在间的刀,想手刃了这个投敌叛国的家伙,但他的手却没什么力气,本拔不出刀。 陈天恩站起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狈的岑军:“何必呢?你替龙椅上那位那么卖命,他可没将你当回事,明明有兵却不支援宣州,就看着我们等死。” 岑军手还死死握住刀柄,眼神犀利地盯着陈天恩,恨不得吃了他的,喝了他的血。 又来了! 陈天恩是真的不懂,岑军一个,还有以前的陈竞也一样,明明朝廷也没对他们多好。龙椅上那位多疑,贪生怕死,还惧怕功臣,可这些人还是一个个要替他卖命,哪怕是被背弃了,仍旧不改初心。 “罪,罪人……”岑军终究没有拔出他的刀就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。 他带来的几名将领也全都遭了毒手,一个个相继倒下。 陈天恩看着死了都瞪大着不甘、愤怒眼睛盯着他的岑军,嗤笑了一声,成王败寇,这个道理他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了,只有这些不知变通的老顽固还看不透。 岑军和其心腹一死,陈天恩就成了宣州城中最高将领。 当天夜里,他下令,让西北军对原宣州军发起了一场清洗。 半个多月的共同作战,让西北军很清楚宣州驻军中哪些都是岑军的死忠,哪些会死扛到底。 他们利用宣州驻军的信任,在深夜动手。 这一晚,宣州城内血成河,一万余名宣州驻军几乎被屠戮殆尽。第二清晨,一队朝廷军打扮的高昌人轻轻松松入了宣州城。 陈天恩和贾长明向其说明了计划,然后将宣州驻军库房中还保存着的一万多件衣服全部给了高昌人。 当天下午,一支三万人左右的败军狈地往东逃跑,他们身上染了血,脸被不知是泥还是炭灰给糊得黑乎乎的,只有两只眼睛还亮晶晶的。 这三万多人一路溃逃往东,直奔京城而去,途径数县。 很快,朝廷就接到了消息,宣州城失守,宣州驻军将领岑军牺牲,陈天恩率西北军和宣州驻军残部逃亡京城。 从否定派军前往宣州支援时,朝中不少人其实都猜到了宣州会失守,但大家没想到宣州城竟会陷落得这么快,让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。 而且现在楚家军还没回京,单凭京城的军能守住京城吗? 其实高昌人只有十来万兵力,人数没有军多,但朝廷还是忍不住担心,无他,高昌人骁勇善战,悍不畏死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。 病恹恹的嘉衡帝躺在龙上听到这个消息,又怒又急,直接了一口鲜血出来。 贵妃吓懵了,一边哭一边慌张地吩咐人:“快……快去请太医,皇上,您别吓臣妾啊……” 她哭得梨花带雨,若是往常嘉衡帝必然是要心肝宝贝地叫着将他拥入怀中好好哄哄,但今,嘉衡帝实在是没这个心情。 他一把将贵妃踢倒:“哭,就只知道哭,朕还没死,你哭什么?来人,去,宣戈箫、富国祥、虞文渊……他们进。” 王安连忙点头,不动声地扶起贵妃,示意她别哭了,然后端了杯参茶递到嘉衡帝嘴边:“皇上,已经派人去请了,您先消消气,楚将军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,到时候军与楚将军里应外合,必能大败高昌人。” 这话中听,嘉衡帝喝了一口茶,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,闭上眼睛躺在上:“戈箫他们来了,叫醒朕。” “是,皇上,天气严寒,您先休息一会儿。”王安连忙帮他捻了捻被角。 等上传来嘉衡帝重的规律呼声后,王安朝站在一旁无声啜泣的贵妃使了使眼,示意她出去,别吵到了皇帝。 戈箫几人接了圣旨,连忙进。 因嘉衡帝身体不适,他们是在嘉衡帝的寝面圣的。DglHToYoTA.com |